“我?”顾念成猛地一惊。
“你。”姜梨学着他吃惊的样子,挑着眼睛跟他对视。
室内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顾念成被姜梨“诈”木了,眼神不敢躲闪,秉着息,凝着气。刚欲说出辩解的话,姜梨已经眼睛一弯,露出了一个笑。
“给我拿个湿帕子擦手。”
她张开五指,将黏糊糊的手递过去。刚才吃梨沾了一手梨汁,还没顾上擦呢。
“啊,是。”老顾找不着胳膊腿似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重新找回活着的感觉。一边用铜盆投帕子一边说,“属下冤枉啊。您这是,这是从哪儿怀疑的属下,就因为那纸上有香味,又因为属下有个侄女吗?乐安城的刺客确实是属下来了之后进城的,但也有可能是被追踪了,属下在您身边伺候了七年了,从来没动过旁的心思啊。”
姜梨说,“瞎猜嘛,总有猜对的时候。”
顾念成如履薄冰地颤着,“真不是属下。属下就是当了门主又如何,上有严辞唳,下有玉静消,您是知道的,他们都看不上属下,背地里说属下是狗腿子,您要是死了,他们谁能服我呀,给您当狗好过给他们当。”
“说得倒也在理。”姜梨乐了,但若他搭上了旁人,有了新的势力就不一定了。年轻女子肯定大有背景,不管是他还是严辞唳,只要合作的人足够厚实,不愁善后。她现在也并非断定是他,毕竟对她而言,很多人都有可能。
老顾犹自在她跟前念叨,“您要是怀疑属下,那属下就转而怀疑严辞唳,真说起来他不比属下嫌疑大吗?小酆山的任务是他的出的,您失踪了他也不寻人,明显是要看您自生自灭。”
“知道你忠诚,只有你记得找我。”姜梨安慰老顾。
“真的?您真信我?”
“当然信了。”
帕子盖上手掌,老顾一根一根地给她擦,姜梨没再说话,及至全部擦完,才笑睨着顾念成道,“我最近打算继续打更,夜里怕是要不太平,必须找一个信任的人陪着。你跟我去。”
姜梨要试顾念成,顾念成从那日开始就抖成了一只鹌鹑。
刺客死伤大半之后,他就将下半程部署交给了柳玄灵,这是两人在江宿时期就定下的计划,顾念成当时觉得这法子十分稳妥,现今想来简直太失策了!
柳玄灵会下什么样的命令对他来讲完全是未知,他怕柳玄灵会将他的身份告诉给刺客,怕刺客找他里应外合,怕刺客动手的时候不砍他。这几个怕字加起来,让他彻底吓迷了心,至次日戌时姜梨喊他打更时,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兵器。
“弓弩,箭套,长刀,三叉戟。”他决定把他们都杀了,来一个杀一个,不让他们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姜梨抱着个胳膊瞪他,说你是去打更还是卖艺。戌时街上还有行人呢,他带这么多“耍把式”的东西,是要做买卖吗?
“这不是要保您万全吗?”顾念成说,“刺客埋伏在乐安各处,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儿,万一冲杀出来。”他拍拍腰上的长刀,“此兵器可近战。”再指指长弓,“此物可远攻,不待他到近前,属下就能给他穿心一箭。”
对于此时的顾念成来说,如何在山雨欲来的刺杀中,在姜梨面前表现忠诚,保住自己是首要大事。当然姜梨抵挡不过除外,哪边形势有利于他,他就会向哪边倒戈。
“不沉?”姜梨边走边打量他身上那些物件,一走路就晃出一串叮铃咣当,尤其那柄三叉戟,又笨又高,怎么看怎么是个累赘。
“不沉不沉,您专心打更就好,老顾一定护您周全。”
老顾一路都在心惊胆战地观察四周,张二家的铜盆不慎摔到地上,他要飞出去一眼。刘四娘家的孩子挨打,他要侧出半只耳朵去听。神情是武林高手式的警醒之态,好像非要当着她的面揪出一两个刺客才能洗刷掉之前的“冤屈”。
平时怎么没看出他是个缺心眼呢?
姜梨提着灯笼信步闲庭,不时喊出一串报更声。
“敲锣巡夜,月已入昏,有不好好睡觉的小孩儿没有,有买棺材香烛的没有...”
这些久违的报更词让所有听到的老百姓会心一笑。
“疯子开始打更了,过去我最烦她这通念叨,这会儿一听还挺亲切。”
“可不是么,那皮猴儿,还不上床睡觉?没听见疯掌柜来了吗?”
这日子,要慢品细过才有意思,姜梨在乐安城住了几个月,至这时才真正品出味来。或者说,至这时,乐安城的人和她才意识到彼此之间是有感情的。
调皮的孩子从直棂窗里冒了个头,说,“姜姐姐,我最爱听你打更,我不像那些胆小鬼那么怕你。”
姜梨敲着梆子看看她,“我最爱吃小孩儿,你要是不睡觉,正好做我的下酒菜。”
窗户“当啷”一声关上,大人小孩儿都笑了,又惊得老顾转着脑袋看了好几眼。
一场更喊下来,一点意外都没发生,这打更的活一天夜里要喊五次,中间歇上一个时辰,至下次更时继续再打。老顾前几日还有精神扛着一身刀枪剑戟出生入死,连续陪了五天以后,扛不动了,人也没了之前神神叨叨的警醒。
姜梨二十来岁,正是精力蓬勃旺盛的时候,一晚上五次喊更,歇更的时候也不用睡。老顾就不一样了,他四十多马上五十了,他困,姜梨要是不在门口叫他,他都起不来。
“老顾!”每天晚上都得喊五次,她自己不住这边,夜里从付记出来到酆记门前,对着大门炸嗓子一吼,老顾就得爬起来。
“来了来了。”
起来以后精神头也不好,眼睛总有半只睁不开。迷迷糊糊接过她手里的灯笼,一边照路一边打瞌睡。
如此反复多日,连付阁主都忍不住笑了,“试出什么来了,见天儿这么折腾着。”
“他真有点老了,夜里东西都看不清,昨天踩到一只土坑里,把鼻子摔出血了。”
姜梨打更的时候不睡觉,付锦衾每天晚上都在堂屋里给她留一盏灯,灯下摆着各样点心零嘴,不是刘大头做的,都是特意去外面定的,付锦衾有时也会等她,一天夜里五次归返,总有一两次能遇上。
付锦衾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见了怎么不告诉他。”
“我想看个热闹。”姜梨嚼着一嘴桂花糕,一脸没心没肺的混蛋样儿。
付锦衾笑了一下,却有些出神,“最近乐安城清净的有些不同寻常,你那边的人可发现过什么异样。”
姜梨说,“只有其忍在买菜回来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
那人抡的是把大锤,本意应该是把其忍敲死,没想到他头硬,除了后脑勺当场肿了一个大包,一点事都没有。
“那人最后如何了。”付锦衾问。
“死了。”姜梨伸长胳膊抓了只核桃果吃,“其忍脾气太臭,拎着后脖领子撞墙,当场就断气了。”
“你们这里面就没脾气好的。”付锦衾哼笑。
“我是最拔尖儿的。”姜梨给自己戴高帽,“我会哄人。”
“哄谁了?”付锦衾明知故问。
姜梨叼着没吃完的核桃果,埋头在腰间荷包里翻出一面小铜镜,半边身子横过桌子,将她和付锦衾一起照进来。
含糊不清,又一本正经的说,“正是此人。”
铜镜上映出两个人,男人眸色缱绻,笑睨着身后女子,女孩儿嘴里叼着块点心,笑弯了一双狼眼。
而在姜梨打更的这段时间,方盛门的人一直在思索着刺杀方案。
他们这一门擅长易容改面,象形仿声之术,酆记五人一直是他们的首选,这五个人都是姜梨的亲信,都有靠近和刺杀她的最佳机会。但是他们必须先把选中的人骗出去,再扮成那个人回来。
方盛门最先考虑的是其忍和林令,因为只有这两个人爱出门,只有他们有中途被“换走”的可能。但是林令嘴太碎,方盛门的人担心说多错多会露出马脚,就转而盯上了其忍。不过自从试图敲死其忍的冯大锤被打死以后,就没人再打他的主意了。其忍不成,方盛门的人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每天跟在姜梨身边打更的老顾。
“门主,小心脚下。”方盛门的人花费了一点时间炮制另一个“老顾”,总算在又一个长夜到来前“做”好了。
“后背再弓起来一点。”方盛门领主陆霆骁一边端详一边对“老顾”说。
老年人的身板不会这么笔直。
“这样如何?”“老顾”矮了矮身,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褶皱,以及那身标志性的亮紫长袍,都结合的相得益彰,仿佛绘在白纸上的人像有了真实的血肉和动作。陆霆骁满意的笑了,很显然,面前这个“老顾”很合他的心意,不过这还不够,“另一个呢?”
夜已入深,有人闻声埋头向他走了过来,跳跃的烛火里映出一张苍白邪气的脸。
红唇,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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