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刺客由于不知道姜梨的心理活动,不知道他们“丢人”,只能跪在地上等指示。
片刻之后,门页开了一扇,门主再次出现。
他们透过黑纱小心翼翼的观察她。
她揣着袖子,嫌他们刺眼似的,揪紧着眉头。先是迈了一条腿,隔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迈出第二条。
“起来!”
一群刺客呼啦啦地起来,浑身上下都揣着小心。
他们这些人总体划分下来共计三批,一批是姜梨嫡系,常年镇守嚣奇门主坛由五刺客总领,剩下两批在南户和江北,分别由老顾和严辞唳统领。南户的人敢反姜梨,一是天高皇帝远,不常在她跟前出现。二是,顾念成在没暴露之前,一直是门里最得重用的长老,南户的人跟着他免去了不少责罚。
江北这边不一样,他们长老隔三差五就被姜梨揍一顿送回来,连带他们也常被拎去问话。而且严辞唳这边的人多半是经历过当年那场“夺门之战”的,至今瞧见姜梨都觉胆寒。
姜梨抱着胳膊一脸兴师问罪相,他们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将头垂下去。
边上有人发了声,是个锗色布衣的妇人,她说姜掌柜的,“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的?”
刺客们悄悄抬眼,发现他们门主的脸变了,前一刻还阴沉带怒,转瞬一换,就开始呲着牙跟人假笑。
她说对,“都是我老家亲戚,家里人口多,规矩大,让各位见笑了。”说完扫了一眼离她最近的廖词封,皮笑肉不笑的道,“还不招呼人?这是咱们隔壁包子铺旁边的林二哥家的大嫂子。”
廖词封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这个什么嫂子打招呼,姜梨让叫,他也只能点头,“嫂子好。”
边上又有人问了,“怎么都戴着斗笠,大晴天儿的也没下雨,不嫌闷得慌吗?”
他们这身装束实在怪异的很,干活不像干活的,做棺材又不像做棺材的。
姜梨一记眼风扫过去,“问你们话呢,不闷吗?!”
刺客们异口同声,“不闷。”
“那这两位是——”
白老太太看向唯二没戴斗笠的两个人,严辞唳和叶流素。
严辞唳担心山月派的人打回马枪,不敢留流素守家,索性将人全带出来了。
姜梨说,“是我兄弟媳妇。”
流素从善如流地福了一身。
“那旁边这个。”
严辞唳跟流素“年龄差”较大,一个顶多“十五六岁”,一个看似花信之年,又还要长一些。
边上有小孩儿抓了严辞唳挂在腰上的铜钱扣玩儿,严辞唳要踢他,被姜梨不动声色地扣住后脖领子,一手摁了过来。
“是我兄弟媳妇的童养婿,去年买回来的。”
你兄弟媳妇的童养婿,那不就是你兄弟吗?
姜梨不管有没有疯病,说出来的话都不着调,所以到现在乐安城里也没几个人觉得她是正常人。
不正常也有不正常的好,没人研究她的话是真是假,纯粹就是围过来凑个热闹。
姜梨跟人胡说八道了一通,这些人就渐渐地散了。姜门主复又抬眼看向自己人,这会儿再看就没客气也没假笑了。嘴角那点儿弧度,断了线似地掉下来。非常像对外应酬的父母,强行应付完外人,要收拾“惹祸的孩子”。
“你们几个跟我进来,剩下的出城,找地方溜达去!要走的时候自会有人喊你们。”
她率先进门,至于她口中的“你们几个”,江北的人心里都有数,肯定有严二长老,流素姑娘,剩下就是沈鹊疑,裴宿酒和廖词封那三位了。
这几个进去以后,姜梨才露出真正凶恶的面孔,甩手关门,带到后院。挨个在他们脸上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严辞唳脸上。
“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的!”之前从鹿鸣山回来她就没让人进乐安,他当时不也在场吗?不知道她不想扰了这地界的太平?
“我不是为了救你?”严辞唳跟她针锋相对,差点原地蹦起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路上奔波,没人给他送信儿,更不知道乐安城内的变化,他说,“玉陀螺在我那儿打了个照面就跑了,老顾没回南户,我的人听说大却灵跟柳玄灵在江宿汇成了一队人马,几乎是全巢出动要灭你乐安。我走的时候你还昏着,我知道你这次抗不抗得住?!你死了不要紧,整个嚣奇门都得跟着你受累,前脚刚埋了白不恶和判无欲,你再一死,剩下这些烂账谁还!”
严辞唳有话不会好好说,非要自己加词儿,其实那话说到担心姜梨会死就差不多了,偏他不肯表现成一个“忠仆”,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自己跟姜梨有仇,报不了还恭顺,那就是丢自己的脸。
于是两人很自然的演变成吵架,“这是你跟门主说话的态度?”
“没你之前,我才是门主!”
“那你怎么不等我死了自己来当!”
流素从中打圆场,“门主,这位公子是——”
其实流素一早就注意到了付锦衾。他一直坐在院中喝茶,穿一身清风浩渺的月色长衫,生就一张金石精玉一般的好长相,眸色清浅如雾,既有一身慵贵,又有让人琢磨不透的锋芒。
姜梨眉心聚了一下,很快让流素意识到相比跟严辞唳吵嘴,姜梨更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没有外人,除了她就是他的人,两派相见,她要如何介绍他?
没人知道姜梨这一刻的心情,她原本跟他还有一场未完的“闲游”,哪怕只是去六味居挑选几样点心,都是她跟他最后的一点“旧情”。
严辞唳的到来终止了这场闲游,也揭掉了他们身上最后一块“结痂的疤”。
“是上渊山天机阁第六任阁主,付锦衾。”她听见自己这么介绍。
夏风拂动繁花,跌了几片花叶在地上,她看到了平灵等人震惊的神情,连素来稳重的流素都是一脸惊讶。
付锦衾神色平淡地将茶盏落在岩石圆几上,向流素等人颔了一下首。
嚣奇门中除五刺客以外,没有人知道姜梨有夺鼎之意,严辞唳虽也震惊于付锦衾的阁主身份,却很快回神,他问姜梨,“是不是大好了。”
姜梨知道他定是有事要回,直接将人带回了酆记。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下午,严辞唳跟他八字不合,每次议事都像在硫磺上点火,一贯说几句就要吵几句嘴。
流素守在房门口,在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把严辞唳拽了出来。
晚饭时候,姜梨是在酆记这边用的,平灵端了饭菜进来,说是对面阿南姑娘做的。阿南手艺很好,几乎能与口福居的大厨媲美。姜梨心里压着事,空有佳肴却无胃口,摆手让平灵撤了。
平灵欲言又止,姜梨知道她想问什么,迎上她的视线说,“是。”
他们一直以来想要寻求的至宝,就是由天机阁所造,他们要夺的就是他们的鼎。他们无法再做朋友,只能成为敌人。
平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神色茫然。
“那您跟付公子。”
“你们和折玉听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姜梨说,“我要的是鼎,并不想伤及无辜,若能顺利取鼎,定不会伤他二人性命。你们不必与他们动手,我也不打算让你和童换参与其中。只是——”
若他们一心护鼎,就难说了。
“您跟付公子怎么办。”
姜梨想的是她们,平灵想得却是姜梨。
“你之前说要跟付公子断了,就是这个原因?”
姜梨点头,平灵沉默。
月色欺进窗棂,平灵吹亮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绡纱灯。灯色朦胧,两人脸上都似拢了一层轻纱,平灵忽然笑了,“我们自然是跟您的。”
这个笑容让姜梨的心狠狠紧了一下,她知道她们会选她,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她沉重。
“少主预备何时动手。”平灵分外平静的问。
“待门中事务处置妥帖,重归乐安之时。”
“预备何时离开。”
姜梨双手交握于桌前,叩了叩桌案,“明早。”
“那您今夜不去跟付公子道个别吗?”平灵笑开,她是活今朝不计明日之人,今日还没过完,就还有在一起的时间。
姜梨不说话,她有点怕付锦衾。她说不过他,连她自己搭台阶他都不让她下。
平灵看了她一会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坛腻着红泥的‘醉今朝’。
“有老酒一壶给您壮胆。”
姜梨眯着眼睛看向那坛酒。
半个时辰后。
姜梨一身酒气地翻进了付记。天机暗影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拦。
付锦衾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房门没锁,但是姜梨迷迷糊糊,弃门走窗,是从半开的窗棂里翻进去的。
她头脑发晕,脚步轻浅,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来此要做什么。她在床前站定,月光飞进半尺清亮,投下一截小影。影子跟主人一起发直,片刻之后“欺入”床上,转瞬之间又变得很小。
她走近以后,就坐到了床尾。
架子床很大,是能容下两人的宽度,付锦衾睡在正中,两边就留下了可供盘坐的位置。
姜梨踢了脚上的鞋,拔腿上床,两只手抓着在乐安养胖的脚腕,盯着付锦衾发呆。
她在这里过得舒心,即便中蛊昏迷之时也是三餐不落,醒了以后腹内亏空,更是大补特补,除了正常饭食还要加上各类零食果点。
“我发现我比一般人会长。”她大着舌头开了头,“胖了也不显在脸上,倒像是自己会看着添置,该瘦的地方一寸不多,该丰满的地方一样不小。这点你应该比较清楚,没少占我便宜。”“除此之外我还——漂亮,唇红齿白,多一分则过分美艳,少一分又嫌清寡,就是眼睛生得不太好,是副恹恹的凶相。可这模样谁能跟我比,一看就唳,一笑就甜。独特之美,世无其二。”
她莫名其妙把自己夸了一遍,没注意到躺在床上“睡熟”的付阁主抽动了一下嘴角。
他近期吃的药,一直都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夜里睡得偏沉,不似往日那般警醒。今夜特意没吃那些药,猜到她晚上会来,本以为这么醉醺醺的过来是有衷肠要诉,谁承想她是来炫耀自己的。
“我剑用得也好,七岁就能运出九影,还与太岐山老祖战过一个平手。那是我师父的老友,功力不弱,位列当时江湖榜第十。可惜后来被他徒孙气死了,不然还可以拉到你面前证明一下。”
“我是个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悟性极高不说,还非常的内敛谦虚。不过你——”
姜梨探着身子就近看了看付锦衾,“也不差,你长得好看。可你除了好看以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每次吵架都是你有理,每次吵架都不给台阶下。我姜梨!”
她使劲一拍自己胸口,“素有江湖第一鬼见愁之称,我不要面子的?还有你那性子,说翻脸就翻脸,整个儿就一阴晴不定,无法无天。现在好了,我要跟你打架了,不跟你好了,也不用哄你了,我其实根本就没喜欢过你,不过是做疯子的时候看你有几分姿色,看重了你的脸,这才死缠烂打起来。不信你问问平灵她们,换做其他长得好看的公子少年,我是不是也照单全收!”
都说酒后吐真言,姜梨是个古怪东西,越喝多了越爱撒谎。她在催眠自己,骗自己相信这些“事实”。她不断诉说他的毛病,例数他的种种不问题,她掰着指头说,“你明明很早就看出了先沉派遁地之术的秘密,但是你不说,让我自己发现,要我重拾信心,我用你帮我了吗?用你给我这些了吗?”
“我想什么你都比我先一步知道,你那么先知怎么不上天呢?人间烟火不养仙人,你应该骑着仙鹤住到深山老林去,何必招我这凡尘妖鬼,你是要遭雷劈的!那是天劫!”
“妖鬼”越说心里越委屈,打着手骂他是惑国的妖女,殃民的毒妇,她说得投入,没发现“妖女”坐起来了,长腿一伸一曲,拧着眉头看她在那儿发酒疯。
她后知后觉地抬头,初时还以为眼花,骂到第三句:勾人的混蛋时,前襟就被一只手攥住了。
这手修长干净,天然生就一种文气,偏又不是用来动墨的,手腕上的佛头串子随着惯性打在她前襟上,仅凭一臂之力就将她轻松拖拽至近前。
“乐安城那么大,你倒是会找地方撒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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