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后便是小寒。
今年乐安风雪大,日子过到这会儿反而觉不出冷了,姜染砸县官的事在街头巷尾闹出不小动静。县令大人连夜差遣衙役追刺客,人都进了乐安街了,能没风声传出来?
不过这风一吹就是吹两道,一道是从衙役嘴里传出来的,说这事儿确实就是疯子干的,人也是她砸的,就是因为那九副棺材闹的。二道就是瞎猜,因为付瑶和林执当夜去了付记,也有传闻说,是付瑶和林大人之间吵了嘴,付锦衾作为亲弟看不下去,打了林执。
老百姓爱拿闲话吃茶咽饭,总期待后续再有什么动静传出来。付记却一如既往,该做生意做生意,该不赚钱还不赚钱。
姜染反而有些变化,她最近不大省心,常在梦里梦见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喜欢打横躺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哼不成调的小曲儿,擦拭锋利尖锐的三尺剑。翘起的小脚打在椅柱上,像小曲儿的鼓点,声气儿是江南生脆的一场细雨,轻俏落地,有凝珠点水的烂漫,唱得却是雕栏玉彻少年俏,红尘浪里雾生歌。
“原来你也贪恋美人。”姜染听见自己对她说。
她从座上乜下一道视线,有双邪气桀骜的眼睛,比起同好美人的话题,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不问问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姜染说,“我是做棺材的,喜欢用刻刀,尖头开刃,横平竖直,可使朽木成画。你这个能做什么。”
她掀手翻了个剑花,“剑身两边开刃,剑脊舔血,蚀骨吞肉,生而为杀。”
“太血腥。”姜染摇头。
“你过去最爱就是这个味儿。”她嫌弃她不识货,收剑入鞘,好整以暇看她,“打算疯到什么时候。”
姜染没想到自己的疯名已经传到了梦里,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疯,我只是喜欢简单的生活。”
“多简单?”她问。
“就是扔掉玲珑心,掏走冤仇肺,去掉易怒肝,摘除一身脏腑,得一个空空如也,畅快坦荡。想说什么就去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在嘴边挂一把大锁,更不必紧闭心门。”
座上人懒懒一笑,这不是她第一次要抛掉五腹六脏,也不是第一次只打算给自己留一副腔子,可那些操心的,易怒的,重伤的过往,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没有那些便不成活,她说,“你早晚得捡进去缝起来,没人能用一个腔子生活。”
姜染问:“缝进来我会变成什么样。”
她指自己,“我这样。”
“那算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不喜欢。”
“你活得不开心。”还一身疲惫,这殿宇太大,她坐得太高,离地太远,甚至没了人气儿。
姜染说,“你像只鬼。”
那人累了一般仰头看着头顶大殿,幽幽叹息,“你像个没用的废物... ...”
“你骂谁呢?!”
姜染撸胳膊卷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气醒了,每次跟她对话,都会以这种不愉快的对白收场,坐在床上紧握双拳,她想跟那人打一架,可她似乎对她无计可施。躁动的经脉每梦见对方一次,便要在周身奔涌一个周天,那种蛰伏在平静之下的诡异力量让她心慌,好像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样,好像长此以往,很多事情都会面目全非。
天色已近晌午,太阳极大,照得直棂窗上的木棂子都有一种熟透的暖意。
平灵循声进来,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是梦见其忍把厨房炸了,菜汤飞上天,落了一场难喝的雨。”
平灵说,“那可真够吓人的。”
“谁说不是呢。”她从不说谎,所以平灵信以为真,她骗过了她,就像骗过了自己,平灵给她梳妆,换衣,她对着镜子打量。
里面的人神色略显呆滞,不及梦中人浓烈鲜艳,可她艳得像血,她宁愿素面朝天。
她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镜子里的人说,“这才是人间该有的颜色。”
平灵笑了,她也笑了。
她是棺材铺掌柜,活人来了,她迎,死人来了,她送。
这生意是沾着人气儿的,白花花的银子换做漫天纸钱,朴朴素素的木头,伴枯骨长眠。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面更锣和一只更鼓,是乐安小城里脚踏实地的报更人。起手抓住挂在胸前的荷包,那里面装着她报更的银子,昨天刚拿到,包在荷包里捂得正热。她为这点踏实窃喜,也被这种踏实焐热。
她对平灵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了。”
她要请付锦衾到燕归楼吃饭,有肉有酒的那种,不论那些经脉如何跳动,她都只想留在安定里。
可惜今日来得不巧,刚到付记门口就赶上付锦衾出门。
碳色氅衣在石阶上掀云而下,无论何时都有金石般端正舒朗的气势,光色烫暖,有人率先走上马车为他掀了帘子,褐色筒靴在衣阙前一闪而逝。
姜染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围着马车绕了半圈,不死心地掀开一侧车帘。
“你要往哪儿去,什么时候回来,我刚领了银子,请你吃好的去。”
车窗里探进她的脑袋,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无法无天。
他抬起眼看她,早在余光里见了这个小人儿,他有意视而不见,她却一门心思横冲直撞。
心里汇进一点涩意,面上反而浅淡平常,靠在引枕里懒倦一笑。
“姜掌柜的盛情,付某心领了,今日外出有事,吃饭的事下次再说吧。”
姜染眉尖狠狠一皱,带着疑问打量他的脸,他从没跟她说过这种客套话。
她抓着窗子说,“我刚领了银子,你看看,这是我打了两个月更拿着的,你若是要出去,就告诉我何时回来,你这么跟我客套,我心里怪不舒服的。”
她给他看她的荷包,像个特意跑来邀功的孩子,他捻着佛头珠子看她,每一颗都在手下轻轻地用力。他淡垂下眼,暗暗自嘲,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却终究要硬起心肠。
“说不准,可能三五十天,也可能十天半月。”
所以你别等,也用不着等。
马车随后被牵动,她的手渐渐攀不住窗沿,依旧傻傻跟了几步。
“那我就等你十天半月,这钱我不花,能买壶好酒,三四样好菜。”
他没回话,珠串在他手里遭了难,捏紧一颗硌在手里,两厢都疼。
车辕在地上滚过几个来回,姜染一路目送它消失在街角,踮起脚尖张望,像丢了同伴的小孩子。
“他这是怎么了,病了,急着寻医问药,还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被她问到头上的折玉也自糊涂,付姑奶奶来过之后,他们阁主就不怎么过问酆记的事了,私下想来,许是要收心?觉得长此以往有失体统?也许是——诶,不交往的原因太多,他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一个是天机阁主,一个是混世魔王,他们虽然不知道姜染的来历,但她绝对不是正道一类,这样的两个人,怎么想都不会有以后。
天涯知己,亦或是红尘一双?疯子现在疯,好了以后会是怎样一番模样,两人现在处的好,往后变天了是不是得翻脸。
这些话他哪句都不能跟姜染说。
姜染没从他嘴里要到结果,犹自站了一会儿,便回酆记去了。
到底是怎么了。
明白人有明白人的顾虑,糊涂人有糊涂人的难受,她那一腔子血是热的,吃什么,点什么酒都想好了,他却不领这份情。难受从心缝儿里丝丝缕缕地漫延,渐渐便发展成了堵得慌,她坐在后宅里叹气,无人可诉,便拉着平灵念叨,“付锦衾不肯见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承想平灵竟然真的知道,一脸笃定地说,“肯定是生您气了。”
“生我气了?”姜染摸不着头脑,“他生我什么气?”
她没惹过他啊,她对底下人吆五喝六,从没对他甩过脸子,他脾气不好,她哄他,她得了银子还想请他。她心心念念除了生意就是他。
“我就差掏我的心肝给他下酒了。”她拍着心口说。
这里边委屈,还堵,越拍越委屈越堵。
平灵正在院子里晒被,刚抖落开就被焦与抢了活。她也没跟他抢,转过脸对姜染说,“您不知道您砸了林大人之后,林大人的夫人就找到付记去了?那动静闹的,就差动手了。您说您砸人干嘛非得叫上付公子,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亲属关系,林执的内弟,您让他砸他,往后还怎么处。”
平灵很早就跟焦与调查过付记,付锦衾与付瑶、林执这层关系,他们比姜染知道的早。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他们过去是做镖局买卖的,付家上至付锦衾、付瑶,下至伙计都会些功夫。付锦衾想让他们知道都简单明了的摆在了明面上,酆记的人入世不深,头一遭进市井,能查探到的便只是这些了。
姜染压根没想过以付锦衾的身手会躲不开衙门的人,而且,“他是陪我去的,他又没砸,他姐凭什么骂他?!”
平灵说,“他不是陪您去的吗?”
“陪着去怎么了?衙门口砍死囚还有到菜市口看热闹的呢,看热闹的有罪吗?她要是气不过,应该找我这个刽子手啊!”
这话要是让付瑶听见,能活活气死,这不跟付锦衾不讲理的时候一模一样吗?要么说这俩人能玩到一起去呢。
姜染一脸愤懑,这世间事在她这里没那些九曲十八绕,砸林执这事儿她跟付锦衾肯定都没错,“杀人犯”搅黄了她九桩生意,石头子砸头都算手下留情。但是她跟付锦衾之间,确实是她连累他挨得骂。这事儿她能想通,蹭蹭几步回到对门,跟折玉说,“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我的气了,等他回来你记得传话给你们公子,就说这次的事是我欠考虑,下次再有这档子事,我自己去砸,决不拉他下水。我是个没心眼的东西,错了也不自知,他大人大量,别跟疯子一般见识。”
她一连解释了好几次,折玉都说会将话带给公子,但他一直没回乐安,据说是北寄一带的生意出了问题。她觉得这话像托词,又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她等不到他回来,心里就像扎了根刺,几乎要生出气来,但这气跟当初气林执还不是一个气法,林执她能咬牙切齿,这个她说不出来,细品下来倒像是委屈更多。
与此同时,身处官宅大院的付瑶也在琢磨付锦衾,两人虽说同门十载,她仍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他的心思太密,这次却为一个疯子护短。感情这种事瞒不住自己,也瞒不住身边的人,他没拿她当外人,付瑶认定这个苗头不对,第一次在没请示付锦衾的情况,独自做出了一个决定。
子夜梦回之时,付瑶披衣下床,越过身侧睡熟的林执,提起了一身墨色长衣,。街上方才已经报过一次更了,报更人肯定已经回了酆记,付瑶轻车熟路地拢手将头发束成一束,在脸上覆上一张月白面具,一路飞檐走壁,轻巧落进酆记大宅之中。
天机阁弟子最俊的就是轻功,跟刺客门一样,都是杀人不露声色一流。脚下无声,落地时连片树叶都没晃动,地上落下一道窈窕纤瘦的影儿,缓步走到一扇门前。
主宅之中只有西屋房门虚掩,门内没掌灯,付瑶切近门缝,看到一双打在罗汉床上的小脚。
姜染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在外面,另半边在纱账里,她本来夜里就没困意,过去睡不着是守着沙漏打更,现在睡不着,是难得有了所谓的心事。
她看问题只能看到皮毛,付锦衾那气生得太莫名,她不服之余又殚精竭虑地想让他消气。
今天她问平灵,男人生气了要怎么哄。平灵从看话本子得出的经验上告诉她,非常简单,你只要先示弱,让他感觉到你的委屈,他一心疼就什么都过去了。
床上摆着一只蜜饯罐子,她抱过来开了盖子,边吃边想。
她连他的面都碰不着,怎么让他知道她委屈,再者,她也不是装得出这种状态的人。晚晌时候,她倒是翻了一本话本子,里面也有男女生气的桥段,好像是亲了之后和好的。
“这招也不知道灵不灵。”她自顾自地念叨,没提防帐子外头的门开了。
付瑶无声走进屋内,压上门的同时,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上的峨眉刺。
她要亲自试试这个姜染是不是疯子,老冯说她走火入魔,老冯就没有探错脉的时候?是不是真疯,看拼命时的反应就知道了!
亲一口要往哪儿亲,脸还是嘴,直接亲还是拐着弯亲,亲完他更生气怎么办,他总说我没规矩。
姜掌柜的还在合计怎么哄“付老爷”消气,脑子里乌七八糟一堆设计,不知该用哪个是好。
荡在腿上的纱账忽然被一股劲风推开,姜染卷着舌头,将含在嘴里的蜜饯换了个个儿,她一直都知道有人进了这院子,可她懒于细思是贼还是旁的什么不相干。
她的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无论耳里,还是内力。
付瑶的峨眉刺已经穿破纱账攻到了近前,危险临近,身体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迎着破空而来的气浪,半坐而起。
付瑶的刺被一只纤细的手扣住了,纱账荡在两人中间,阻碍了彼此的视线。下一瞬,刺尖不受控制地近了一寸!付瑶惊诧抬眼,竟是姜染拖着她的手将刺抓到了眉心处。
两人切近,月光照在她脸上,狼目微弯,红唇轻撬,那种眼神甚至可称玩味,仿佛这样的暗袭于她而言是习以为常,仿佛她对所有不请自来的人,都是恭候多时。
她看到她轻轻挑眉,左手忽然使力,右腿同时一记侧踢,速度之快,几乎让付瑶避闪不及。付瑶抬臂相接,两人迅速拉开距离,又迅速起掌。
姜染的招式全是剑走偏锋的邪路,虽无锐器,却出掌如刃,若非内力尚显不足,付瑶甚至怀疑自己接不下她五招!
若这人走火入魔还有这样的功底,将是多大的祸患。
付瑶眸色一寒,试探之心逆转,直接下了杀招。
峨眉刺在她掌下翻花一般,穿过姜染格挡的手,直逼颈部而去。姜染一个后仰,错身的同时迅速去切她的腕口,两人手腕相抵,接翻数掌,付瑶步步紧逼,姜染气力渐渐不敌,付瑶抵着她的手再次将峨眉刺推到近前。
这一招下得太狠,刺尖只要再近两指就能划破她的脖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到近前,就被一股内力弹开了。
这一招警告意味极重,付瑶被他震得倒退,刹住脚的同时,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世间仅用一指就能弹开她的还能有谁,拂云摘星手,荒骨入黄泉,好一个天机阁主!
他居然跟她动手?!就为一个疯子?
付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最终落到姜染身上。
姜染不明所以。
看我干什么,我刚才差点被你杀了你忘了?
她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付瑶对掌的,那些反应全部来源于她的本能,她身体里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有时会跟她重合,有时又彼此相厌的不肯相见。便如此时,那“人”便似倦了,留下她应付后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付瑶不知道她这些奇奇怪怪的重合和分离,她只知道她明明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却被付锦衾拦下了。
房内两道人影再次斗到一处,两人脸上都覆着面具,姜染只能根据身形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武功明显在女的之上,姜染看得出来,他没有杀她之意,但是她逼着她震响了门页。
谁?!
平灵焦与等人迅速翻身下床,心里俱是一惊。他们几个不说武功绝佳,也都是极度警醒之人,家里进了人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掌柜的!”平灵等人破门而出,迅速朝西屋聚拢,疾步而至的步伐却在中途被截下,天机暗影无声落地,雪亮长刀在月下露出狰狞颜色,尽数覆着月白面具。
双方人马对列,眼中均是一触即发的冷冽,令人意外的是,酆记竟然是童换站在最前面,其余四人稍退,童换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支长如烟杆的笔,目色灼灼摆出格挡之势,身着黑色暗影常服的折玉歪了歪脑袋,于面具之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这个兵器倒是特别,他还没试过小结巴的功夫,今日刚好切磋一番。
还不走?
与此同时,屋内付锦衾正在无声看着付瑶。
你是故意的!北寄的事不用你忙了?!
付瑶眼中怒意大盛。深知自己着了付锦衾的道!人的样貌身份能隐藏,功法路数却不能,他早就做好了让暗影来探酆记伙计的准备,她阴差阳错进来,他便干脆顺水推舟,让她试试姜染的功底,只是终究还是担心疯子安危,亲自来了!
付锦衾这次去北寄并非托词,而是手持第三张假图的人在北寄一带动作,重伤了阁中护法。付锦衾此去就是处理这件事的,原本计划是一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过去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人呢!
付瑶气得半死,几乎生出一种弟大不中留的恼意,门外已经动起手来,双方人马都不是下手客气的人,尤其酆记这边挂念房内姜染,已经有人突破重围冲了进来。
付瑶撒气似的挥出一掌,懒得再在这里置气,纵身一跃便飞了出去。
跟付瑶对掌的是小结巴,电火石光之间,她错身看了眼房内,发现姜染安然无恙地看着她。
“没,没,没,没”
真是难为死结巴。
“没事,去打吧!”姜染稀里糊涂,到现在也没明白打哪儿来这么多人。
“注注注”
“我知道注意安全。”
“哦。”这话她不磕巴,确定门主没事儿就去外面拼命了,暗影不恋战,几番之后便跃墙而出,酆记不遑多让,紧追不舍。
院内瞬息之间归入平静。
付锦衾缓缓从角落走出来,看着大敞的门页。月色浅淡,但是有星,身后疯子动了一下,他半蹙过身,眉尖似紧还松地动了一下。
她方才明明有时间告诉童换房里有人却什么也没说,桌上茶叶罐子倒了,他若有所思地扶正。
“你——”疯子张了张嘴。
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出手极快地扣住她的脖子。
这次怎么不躲了?先时不是还能跟付瑶对几招。
他偏头,精白面具上,是毫无感情的“脸”。
她脸上全无惊慌之色,只因为呼吸困难,呈现出艰难的红色,再用一分力,她的脖子就会断在他手里。
他忽然觉得无趣,松开手。
“你不是付锦衾吗?你身上有点心味。”
她大口喘气,在他放手的同时一把摘下了他的面具。
她知道他是付锦衾,所以她断定他不会杀她。
付锦衾看着她没说话,但是姜染知道他动了气,因为他反脚踢上门,破天荒地骂了句,“去你娘的点心味!”
这一刻的他跟任何时候的他都不同,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散去浓雾的眼睛清晰地印出他此刻的情绪。
荒唐,无耐,以及说不上恼她,还是恼恨自己的怒意。
他今日的装束也与往日不同,素来是清风明月,竹青月白,今日却是一袭凉薄的墨色长衣,像暗夜里一把风刀,眉眼都比平时锋利。
“刚才不是挺厉害?”他拿眼皮掀她,明明一嗓子就能喊起身边的人,偏要孤军奋战,真要出什么事怎么办?
她看他斜靠在她绣床上大爷似的坐姿,“这不是大伙都睡下了吗?我以为我能打过她。我最近长了一点能耐,就是越到后面越使不上劲。”
她跟他不隔心,就连身体出现什么变化都刨开给他看。
他没言声,很深地看了她一眼,调转了视线。
窗子开着半扇,床顶纱帐遇风就起,没完没了地飘个不停,她起手将纱账拢到铜环钩上,坐到他对面。想起之前带他砸姐夫的事,有心道歉,肚子却不开眼的叫了一声。她一个脑袋想不了两件事,注意力很快被肚子吸引,倾身去床里摸蜜饯罐子,没摸着,反倒摸到了装点心的荷包。
那是他之前送给她吃的点心,她收下以后一直不愿意吃,点心里的桂花味儿很香,就装起来拿来熏床。此时腹中饥饿,也没管许多,拉开荷包捡了一块,看着上面白白的一层绒毛跟他说话。
“好像长毛了。”
他眼皮子都没抬,曼声道,“闭上眼吃就没有了。”
她真闭了眼往嘴里塞,他惊得坐起来,立即过来掰她的嘴,动作并不轻柔。她曾见过张进卿家的獒犬乱吃东西,张进卿就是这么掰狗嘴的。
“吐出来!”付阁主的眉头就没皱得这么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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