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想不起来是怎么被带走的。
也想不起来出去的时候有多少记者,对着她的脸一直拍。
身边所有的声音全都汇聚成了一行忙音。
像是外公被抢救无效后的心脏长鸣嘀声。
像是舅舅被抢救无效后的心脏长鸣嘀声。
像是母亲被抢救无效后的心脏长鸣嘀声。
身边人的所有动作跟着加快、恍然、模糊。
茫茫然脑袋一片空白的南桑,脑中只剩下景深。
不。
是景深的点头。
质问完,是不是你把南镇放出来之后,景深点了头。
他在说是,是我把南镇放出来了。
他后来好像也说了什么,在南桑的脑海中却模糊了。
模糊到了极点。
只剩下景深的点头。
南桑坐上车被送回了看守所。
她靠着自己的床榻最里面。
屈起膝盖,手轻轻按着心口,呆坐在床上,瞳孔麻木没有焦点。
任随徐凤喜和号房的人围着她问庭审的结果,眼神依旧茫茫然且麻木。
号房门被打开。
丢进来一个包:“南桑,里头有吃的,赶紧拿出来,别坏了。”
徐凤喜问南桑:“我们可以拿出来吃吗?”
南桑呆滞的点头,看面前的人围着江州送来的包。
拿出里面的吃的,拿出里面的衣服,拿出里面几本册子丢在一边。
徐凤喜回眸:“这个点心好吃,你尝尝……”
她好奇,“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一直麻木不说话的南桑拎起被丢在她面前的一扎装订好的文件,定定的看着最上面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座似曾相识的巨大宅院。
她念旁边的小字。
“江南……”
南桑略过剩下两个字,看下面的。
这是之前她让刘全查的景家的仇家。
刘全说查到了,在入资晚宴出事后,拿去了她家。
这便是其中一桩,二十二年前,江南有一书香门第,遭京市景家,景全鑫和景天灭门夺产。
南桑细细的看这上面的宅院。
这张照片,她见过。
在方律师那。
是景深遗嘱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存在。
景深说,若他身死,这座宅子,变卖捐出去。
南桑视线重回最上面一行,喃喃:“江南……”
南桑轻轻咳嗽了一声,一秒后再咳嗽一声。
再后,哇的一声,南桑吐出一口血。
她抬手捂住,血却像是断不绝。
轻声呜咽着从五指缝隙中断断续续的涌下,南桑全身极快被血液覆盖。
她听到门警开门说:“南桑,景总要见你。”
接着是尖叫声。
再后。
乌泱泱的人全都挤了上来,包围了南桑。
脸色似惊恐、似惊慌、似错愕无措。
南桑听不见也看不见,瞳孔中只有这栋宅院的名字。
她断断续续的吐话:“江南……”
南桑瞳孔泛白,呜咽道:“景家……”
南桑整个人被摊平在床。
混乱中,南桑床头的台灯被按亮了。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大狮子,通红圆睁的眼睛上溅落唇齿不停涌出喷射的血色。
南桑说:“原来……”
伴随着响起的尖锐紧急警报声,还有门警的尖叫。
她大口大口费力的呼吸着,肺部却像是被血液塞满,丝毫不给她呼吸的空间。
南桑的脸因为缺氧,一寸寸的涨红。
红到极致后,瞳孔里出现了景深。
景深怔怔然的看着南桑。
手抬起想去捂南桑一直往外涌出血液的嘴巴。
南桑圆睁到欲裂的眼尾划下一抹血泪,看着面前的景深,含糊道:“原来……”
南桑重重的呼吸着,声音像是午夜拉响的风车,轰隆作响,“原来你的……景,是……江南景家的……景啊。”
不是我外公景全鑫的景。
不是我舅舅景天的景。
不是景家的景。
更不是我哥哥……景深的景。
而是我舅舅和外公的仇人,江南景家的……景。
原来你这么多年没改姓,根本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景家,而是……因为你本就姓景。
南桑手轻轻抬起,想去碰触一瞬景深,却做不到。
她呢喃:“原来……你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抛弃了我。”
比十八岁那年还要早。
早到在相见那日,就已经抛弃了我。
不。
你从未选择过我,哪怕一次,也没有。
你也不可能选择我,因为咱俩是……仇人。
此生注定不死不休的……仇人。
南桑微微抬起的手彻底垂下。
南桑之前受过伤,五脏六腑几乎被缝合了遍。
平常人的感冒发烧是小病,对南桑来说却是大病。
只是受凉发烧还好,有炎症及时送医检查也还好。
一旦反复发烧,就说明五脏不易察觉的地方起了炎症。
南桑的身子在之前不知道哪一次高烧留下了没好全的炎症。
从轻微炎症,蔓延到了全身肺腑。
最严重的是肺部。
长满了气泡,呼吸困难,血液不畅,脑供血不足。
继而引起了各种并发症。
并发症中最严重的是心肌炎。
随着心肌炎未曾治疗,直接蔓延到了心梗。
梗塞的程度宽大,阻碍了本就艰涩的肺部呼吸。
促使它越涨越大,越涨越大,大到极点后,直接破碎,让她五脏里塞满了血液。
南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肌酶高到了极点,心率不停的下降。
医生推门出来,递上病危通知书,“签字吧。”
全身都是血的景深蹲在地上,视线从手上沾了满满血液的宅院照片移到医生脸上。
他手在墙壁上留下一个血手印,就着力道勉力爬起来,接过病危通知书,签字。
在手术门合上后,背靠墙壁,垂眸看手里的文件。
这份文件被血溅透了。
却依旧能看出上面是什么。
不。
准确来说,这世上再没人比景深更清楚这上面是什么。
这上面是景家早些年做过的恶,结下的仇。
每一桩每一件,景深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上面的一桩。
是江南景家。
是景深年少被景全鑫和景天毁了的家。
被南桑拿到了手里,看到了,并且亲口吐出‘江南景家’。
意思是她知道了。
知道她当初闹着舅舅和外公领养他,是在引狼入室。
知道她家和他有血海深仇,甚至可能知道,她舅舅和外公的死和他有关。
知道最清楚的是他们之间的结局,除了不死不休,再无其他。
景深沾满南桑血的手悄无声息的握紧了文件。
把上面江南破败的巨大宅院一点点的攥紧掌心。
半响后手松开,轻轻去捋平自己年少时的家,“对不起。”
景深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
是对不小心弄皱了的家说的。
还是对里面,被他欺骗了多年,毁了家,再次颦死的南桑所说。
却停不下来。
景深一点点的捋平上面潮湿的褶皱,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纸张被血液溅透,轻而易举的破碎了。
景深定定的看着,后背抵着墙壁,漆黑潮湿的发微垂。
几秒后,手掌无力的扶着膝盖。
常年挺直的背脊弓下,浅浅的深吸几口气。
蓦地,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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