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一家成衣铺,谢周走了进去,挑了一身简易黑衫。
对面是一家杂货铺,谢周走了进去,买了一条围巾,一顶棉帽。
他带着这些衣服,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了靖善坊,递交香火钱,进了大兴善寺。
他要找的人是法显。
寺院后方的厢房大院里,法显正半躺在椅子里看书,忽然心有所感,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着迎面走来的谢周,法显挑眉道:“你很生气,也很着急,很少见你这副模样。”
谢周“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张季舟,之前你见过的鬼医,被抓走了。”
随后,他用最快的语速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法显复述了一遍。
法显皱了皱眉,没想到天子脚下,素来治安良好的长安城,竟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
同时,他也明白谢周找他是为什么了。
“把衣服给我吧。”
法显说着,从谢周手里拿过衣衫,去里屋换了身行装。换衣服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他是以交流弟子的身份来到大兴善寺参佛,不方便随意外出,更不方便出现在混乱的场合,即使他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两人没有耽搁,很快便回到了盛捷客栈附近,人群依然嘈杂,混乱不减。
“我之前跟你提过,法显,兰若寺。”
谢周把好友介绍给燕清辞。
在谢周的描述中,法显是一个更胜于他,甚至天才都不足以形容的妖孽。
燕清辞挑了挑眉,看着眼前温和儒雅的俊和尚,很难和“妖孽”两个字联系起来。
她也不太明白,谢周急匆匆离去,难道就是为了找法显吗?
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因为法显转过身,看向人群。
他的双眼忽然变得一片金红,像是沐浴在烈阳下的熔岩,充满威势。
但这种威势不会让人觉得恐惧,反而让人感受到了绝对的安静和祥和。
法显眼中的金红不断变换,很快望向了正在和乌朋一起安抚众人情绪的姚浩能。
“这个人是凶手。”
“是他投的毒。”
“他心里在窃喜,在庆幸,在骄傲自己策划了这一切。”
“他在试图讨好身边的老人。”
“在他身边的老人也知道这一切,却选择了默许和隐瞒。”
法显轻声说着,声音很淡。
他双目中的金红微敛。
他心通的佛法被他运用到了极致,整条街上数千人的意识和心声,都在同一时间涌入他的脑海,比现实更为嘈杂混乱,就像夏夜安静的卧室中,突然飞入了数万只拥有自我意识的蚊子。
换成其他人在这,即使是一品境的修行者,即使是精神力远超常人的谢周,都无法承受这种冲击,必然会被震碎意识,变成一个失去思考能力的傻子。
但法显不仅承受住了这一切,更从中分辨出了有用的讯息。
他只是觉得有些累,脑袋有些疼,在找到目标后迅速收回了佛法。
然后。
法显愣了下,摸了摸脑袋,有些不习惯。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戴了顶帽子。
两年前,他修成了他心通。
可那时候他神通初成,根本无法控制他心通的伟力,只能任由神通的伟力流露,被动的去倾听外人的心声。
也因此,他无时无刻不在嘈杂中度过。
可在这一刻,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前所未有的安静。
法显彻底掌握了他心通。
“这是……他心通?”
燕清辞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周看着她,点了点头。
法显也“嗯”了一声。
燕清辞震惊地想到,谢周说过法显只比他年长一岁,年不过双十之数,却练成了只有少数佛门宿老才能练成的他心通。此外,从法显的精神量判断,他很可能已经是一品境的强者,而且远比普通的一品境强者更为强大,“妖孽”一词果然没有说错。
谢周没有解释太多,看着乌朋身边的药童,目露寒光。
“姚浩能……竟然是你!”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个药童,一个方才十四五岁的药童,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可他的出发点,却只是为了讨好乌朋,这究竟是怎样可笑的一个理由?
谢周心里涌现出无以伦比的杀意,剑气在指尖跳跃,几乎就要迸出。
法显叹了口气,轻轻抬手,一道清辉落下,驱散了谢周身上的杀意。
“不可。”法显看着谢周,微微摇头,提醒说道:“我的话不能当作证据,想要用他心通给一个人定罪,需要少林的道真方丈来,至少也得是我师父的级别。”
怎么才能让人相信你说的话?
答案是你需要有足够正面的声望,能够撑起让世人相信的信誉。
圣贤城、青山、皇帝都有这个资格。
至于法显,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和尚罢了,佛名未显,凭什么让人相信他说的话?
如果这里是在长安城外,谢周当场就会出剑杀死姚浩能。
但当着众多官署和百姓的面,他也必须按朝廷的规矩做事,只能忍住心中的杀意。
谢周转而看向燕清辞,认真说道:“清辞,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燕清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赵爷爷。”
相信以赵连秋的手段和能力,很快就会把姚浩能抓进牢中,审讯出背后的真相。
谢周说道:“还有张老。”
燕清辞犹豫了下,轻声道:“这个恐怕有些困难。”
张季舟终归触犯了法度,严格来说,他甚至是这起灾难的导火索。就算他与燕家有恩,就算燕白发和燕清辞都有意救他出去,可包括赵连秋在内,超过九成的不良人都不会同意。
“我知道。”
谢周知道她在顾忌什么,说道:“至少把张老从诏狱转移到不良人大牢也好。”
燕清辞说道:“内廷司做事一向强势,恐怕也不会轻易交人。”
谢周想了想,说道:“张老是江湖游医,又是凉州黑市的人,所以此案,应该划为江湖血案。内廷司主内,不良人主外,可以用这一点让他们交人。”
“我试试。”燕清辞应了下来。
如果能把人提到不良人监牢,有燕白发在其中斡旋,张季舟的结果应该会好上许多。
她不保证能帮张季舟脱罪,但至少能保证,老人不会受皮肉之苦,也不用在牢中挨饿受冻。
“如果有需要,再来找我。”
法显对两人说道,觉得脑袋很不舒服,于是摘下了帽子。
阳光照在他的头上,没有戒疤,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泛着微光。
……
……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
距离除夕夜,仅剩三天。
距离盛捷客栈投毒的灾难,也已经过去了三天。
官府对死者家属的安抚力度很大,结合死者的各种信息,抚恤金从一百两到八百两不等。
据说国库共为此拨出了白银一万三千余两,若非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富足,还真不舍得这般花销。
当然,人死不能复生,这份巨额的补偿并不能彻底安抚住死者的家属。
但不得不承认,这份“大方”堵住了百姓们的悠悠众口,甚至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更甚之有人心生邪念,后悔当天没有把自家亲人送去盛捷客栈换一份抚恤金。
这三天里,谢周没有回山,住进了不良人衙门附近的一家客栈中。
如燕清辞所料,内廷司不肯交人。
用蔡让的原话说——
鬼医隶属于南阳张家,不算江湖人,且此案发生在长安市井,不属江湖事,理应由内廷司接手。即使移交,也该由大理寺或刑部接手,轮不到你们不良人。
在很多人看来,内廷司不给不良人面子,这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在不良人和内廷司之间,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
之所以如此,陛下有意促成双方的对垒是一方面,不良人子弟看不起太监是另一方面。
以至于双方各自心里都憋了一口气,誓要压对方一头。
怎么压?
当然是凭功劳。
所以在长安城内,但凡发生了大案,不良人和内廷司总会一起到场。
就像此次的盛捷客栈投毒案。
如果按规矩办事,此案该由京兆尹衙门负责,再往上便该是大理寺。
然而事实却是,内廷司的人很快赶到,控制了现场。
赵连秋晚到一步,只能任由蔡让接管此案,将张季舟带进了诏狱。
现在这份功劳吃进了内廷司的口中,再让人家吐出来,谈何容易?
由于张季舟对燕家有恩,燕白发都亲自上门要人,奈何去了几次,却是连李大总管和蔡让的人都没有见到。
按理说,燕白发贵为不良帅,本身又是一品巅峰的大人物,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说法?
但燕白发却不好多说什么,谢周、燕清辞和赵连秋等人,也都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两个多月前,不良人抓走毒咒并将其关押了起来。
此事虽说隐秘,但如何能瞒过李大总管的眼线?
众人心照不宣,此事就是冲着李大总管去的,大总管如何会不生气?
将燕白发拒之门外,也就情有可原了。
要人不成,便只能从其他方面进发,谢周和燕清辞一起,忙着写函文,送年礼,拜访和张季舟有旧的权贵们,希望能将这些力量联合起来,不奢求逼内廷司放人,只希望能施些压力,让张季舟在牢中的日子好过一些。
当然也并非没有好消息,据诏狱里的线报说,蔡让对张季舟还算照顾,没有把老人关进诏狱,而是关在了别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具体关在了哪里,但总比诏狱要好。
“张家的人也开始行动了。”
燕清辞放下汇报来的卷宗,说道:“又有两个著名医师进了京,其中一个咱们也认识。”
“谁?”谢周闻言微怔,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个著名的医师。
“谢凌霜。”燕清辞给出了答案,说道:“她在蜀地很有些名气,另外我没想到,她竟然是孙谷主的亲传。”
谢周挑了挑眉,也有些诧异:“代表药王谷?”
燕清辞想了想说道:“应是如此。”
孙慈年轻时游学长安,曾在太医署待过两年,据说在那期间,他和张季舟常常同吃同住,钻研医学到废寝忘食,这种互相欣赏、互相成就得来的友谊,往往更承受得住岁月的考验。
谢周说道:“葛桂来了没?”
燕清辞摇头道:“没有他的消息。”
谢周沉默了会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张老在内廷司过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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