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双腿下蹲用力一蹬,佝偻的身影腾空而起,举着剑斩向谢周的头顶。
看到这一幕,不说蔡让玄云子和袁总管这些强者,即使那些密探们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宋忠夏先前站在谢周的侧后方,既然出手,就应该暴起突袭。
但他竟然在出手前大吼了一声逆贼受死,完全是在提醒谢周做好准备。
而且这哪里是突袭,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蔡让和玄云子之所以能从正面强压谢周,是因为他们的境界比谢周更高,力量也比谢周更强,但你一个气血虚弱的老太监,凭什么?
不过这倒也是宋忠夏的性格。
老太监经常代表皇权颁旨,向来都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出此招式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一招显然不足以对付谢周。
谢周不需要转身,就知道必然是老太监最先做这个出头鸟。
谢周没有用紫气东来的意思,七星步再现,身影鬼魅般向左横移半尺。
躲过宋忠夏这一剑的同时,他的左手并作剑指,锋利的剑意就要跳跃而出。
可看着宋忠夏坚决的眼神,谢周忽然有所迟疑,放弃剑指,换成了抬起右腿,一脚踹在了宋忠夏的胸口,将其踹出到十丈开外。
宋忠夏砸在青石地面上,痛苦地咳嗽起来,喷出一口逆血。
“为什么?”宋忠夏艰难地爬起来,浑浊的眼神看向谢周。
他问的是谢周为什么会留手。
所有人都看出了谢周的留手。
徐恭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的笑容,低声说了句妇人之仁。
谢周确实没有用紫气东来,但宋忠夏的残躯也不比马总管,甚至不如那些二品境的密探们,如果谢周的剑指落下,老太监非死也残。
谢周没有回答。
事实上,换剑指为腿,对现在的他而言,身体要承受更大的负担。
更直接的说,杀死宋忠夏,比击退宋忠夏要轻松许多。
但谢周最终还是放弃了杀招。
因为宋忠夏和马总管等人不同。
早年内廷司为了更好的掌控朝廷,曾用杀伐的手段清理朝野,负责这件事的主要人员便是徐恭、马总管和袁总管这些,他们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满鲜血。
诚然,为了维持朝野稳定,内廷司必须这么做,杀伐利大于弊。
否则任由朝堂混乱下去,不知要有多少人跟着遭殃。
但在这个过程中,马总管还借机杀了很多和他不对付的人,这其中包括热血的江湖人士,也有朝中官员,在那一段时间,有很多人都把马总管称为马阎王,足可见他的手段之狠。
马总管不是个好人。
如果没有李大总管的压制,马总管残害的人恐怕还要翻上数倍。
所以谢周不会对马总管有任何留手,他不介意替那些冤魂杀死这个马阎王。
可宋忠夏却是个好人。
与马总管彻底相反,前者在清洗中杀过很多人,而宋忠夏却救过很多人。
据说宋忠夏还资助了十多个在长安读学的贫困学子,还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捐给家乡,虽然有借助职权徇私的嫌疑,却也实打实地为他家乡的百姓做了许多善事。
所以尽管宋忠夏要杀他这个“谢氏余孽”,谢周却还是没狠心杀他。
这个老太监只是有些蠢,有些愚忠,但他并不坏。
他只是被蒙蔽视线,在某些时候就成了马总管这类人手里的刀。
当然,很多人和事都不能以好坏论处,就像李大总管和内廷司,都是极其复杂的对象。
想着这些事情,谢周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把紫气东来握的更紧。
然后,他缓缓地举起剑来。
蔡让等人猜的不错,紫气东来中确实还有一道属于姜御的剑意。
那道剑意很强大,很自信,甚至可以说有些狂傲,很符合姜御的一贯性情。
但谢周有些想不明白,师父对他的信任又从何而来?
他只有一个人,面对的却是内廷司和紫霞观的数位高层强者。
双方的差距太大,哪怕他突破一品,手持紫气东来,用尽所有的手段,穷极所有的智慧,将勇气提升到极致乃至抛头颅洒热血,都很难逆转当前的局势。
谢周有些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最后深吸一口气,咽下涌到喉间的血腥,将气息缓缓提到最强。
思考太多只会让人变得迟钝。
既然还有一剑,那便赌上生命,赌上所有的一切,斩出这一剑。
是死是活,总归不会后悔。
沉寂半晌的空气躁动起来,无数道强大的剑气从谢周身上溢出,那些先前坠落在地的铁剑,青石,城墙碎块都跟着跳动起来,慢慢地升入半空,发出杂乱尖锐的震颤声。
这些声音都是剑鸣。
即使青石、城墙碎块这些混乱的东西不是剑,但它们就是发出了剑鸣声。
整座长安的西北方,以光化门为中心,方圆数里都能听得到这些剑鸣。
举着紫气东来的谢周,就好像是剑的君主,承得万剑朝拜。
不远处,徐恭的手背被某块青石割出了一道血口,发出一声怪叫:“这是什么剑?”
他从未见过这么古怪却又强大的剑招。
青山剑法的总纲就那么薄薄一册,其中招式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眼前谢周的这一招,究竟是哪一式的哪一种变化?
为何看着不像一剑,更像是无数剑?
和他生出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内廷密探中也有几人被游荡的剑气所伤,不敢上前,又不敢临阵脱逃,只好调动全部内力进行防御,还有几个“聪明人”悄悄躲到了蔡让身后。
“剑域雏形。”玄云子难掩震惊地发出了一声感慨,随即拂尘轻挥,一道紫色的屏障将他和身后四位道人笼罩在内。
徐恭等人看不懂这一剑,很正常,那是因为他们的境界不够。
也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像姜御那种超越品级的强者出手。
如果他们见过,就会明白这既是一剑,又是无数剑。
这是剑阵。
就像军中的阵法一样,只不过军阵需要很多人,而这是一个人的剑阵。
当一人能够成阵时,又被称为领域,也就是所谓超越品级的力量。
不过玄云子说的非常正确,眼下谢周的剑域只能算作雏形,距离真正的剑域相差甚远。因为他只是在姜御的帮助下短暂地超越境界,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领域强者,所以围在他周围的那些剑过于混乱,不是一个整体。
下一刻,无数道剑如暴雨般向四周扩散,这些剑没有理会宋忠夏和那些二品境的内廷密探们,而是斩向蔡让,斩向受创的马总管,斩向一直阴沉着脸观战的袁总管,也斩向了被紫气笼罩的玄云子和紫霞观四道。
谢周选择在同一时间向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人出剑。
他必须如此。
他只有这一剑的机会了。
蔡让皱着眉头,双手合十,金色的佛光笼罩己身,看着就像一尊金子做的人偶。
数道临近来袭的飞剑刺中他的身体,从外表来看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刺猬。
可事实上这些剑没有任何一把能刺穿他的身体,只能在他的身体表面留下无数个白点。
蔡让的眉头越皱越紧,一道道飞剑刺中的疼痛让他想到了刚入宫那些年挨打的鞭笞。
“蔡总管救我!”
背后想起马总管凄厉的求救声,被姜御一剑斩成重伤的他根本拦不住这无数飞剑,身上到处都是血,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好在他距离蔡让很近,拼尽全力逃到了蔡让身边,眼中带着卑微的祈求。
蔡让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生涩难懂的佛经,身上金光暴涨,将马总管完全地护佑在身后。
不远处的袁总管就没那么好运了,双手持剑不停地挥舞,即便谢周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蔡让和玄云子身上,仅有少部分飞剑朝他袭来,可这终归是剑域雏形,袁总管根本抵挡不住。
“他吗的!他吗的!怎么这么多剑!”
袁总管在心中怒骂,只是一瞬间,他身上的内廷官袍就变得褴褛,血像雨一样从身体里涌出,只能和马总管一样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蔡让,高吼道:“蔡总管助我!”
蔡让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一口气,一拳轰出,为他清理出一条通道。
袁总管赶紧逃了过去,这才缓了口气。
与内廷司的狼狈相比,紫霞观的道人就显得写意许多。
玄云子的道法承自星君,拂尘紫海加上金光咒,足以无视谢周不入流的剑域雏形。
可是,眼看着谢周就要趁剑域拦住众人的时间逃离,玄云子终于不再淡然,眼中多出一抹愤怒的神情。
“蔡让究竟在搞什么鬼!”
玄云子和紫霞观众道都望向了蔡让。
按照星君的交待,他们本来只需要备好疗伤丹,来救人赚一份善意即可。
谁知道蔡让竟然拦不住谢周,而且连续两次在谢周手中吃瘪,逼得他不得不现身阻拦。
这完全超出了玄云子的意料。
毕竟在计划开展前,玄云子就曾问过星君,蔡让的实力如何,能否拦住谢周。
玄云子事先就考虑到了谢周会在高压之下临阵突破的情况。
但星君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可以。
星君对蔡让实力的预估,犹在玄云子上。
按照星君的说法,蔡让如今的境界在佛门仅次于少林道真方丈,哪怕谢周突破,哪怕有紫气东来,蔡让都不该被谢周打的如此狼狈,乃至姜御亲至,蔡让都能走上几个回合。
可就事实而言,蔡让的表现别说玄云子,甚至不如紫霞观的其他道人。
佛门第二,我看二十还差不多。
玄云子有些恼火地想着,但他当然不能放谢周离开,向前一步迈出,硬生生地顶着无数飞剑站到了谢周面前,拂尘挥动间,周围的飞剑就像折了翅膀的鸟,纷纷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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