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家大业大,除去何人所在的主脉以外,另有四系旁支。
五脉中姓何的男儿相加,没有两百个也得有一百七八。
看似人丁兴旺,实则不然。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四系旁支都不是真正的何家人,而是何家迫不得已下收敛的族人。二房始于何人的太太爷爷所收的义子;三房和四房则是何家在近百年里将家中两个特能干的大掌柜赐姓为何,收为何家族人;五房则是何老太爷往上追溯九代,从清河郡下辖的某个小镇上找到了何人九世祖的兄弟的后代。
何家主脉,也就是真正的何家,子嗣问题由来已久了。
从两百多年前开始,何家就几乎成了一脉单传,但凡诞生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必然会在及冠前夭折。就像何人有一个在十五岁时夭折的二叔,还有一个不瞒十岁就夭折的二爷爷。
也幸在何家代代人杰,所以这两百多年里,何家的主要权柄才能始终握于主脉而没有易位。
直到何人这一代问题才得到改善,有了何家四兄弟,何人何事,何去何从。
或许这是缘于何老太爷迷信了一句“赖名好养活”的缘故?
然而,本以为已经消失的子嗣问题又在何人这一代重现。
何去何从搁置不提,老三一个不良人,老四一个杀手,暂时都不考虑子嗣。
但何人已婚三年之久。
当前在泾阳县任职县令的何事也已婚两年半,家中还有三个妾室。
两兄弟不说夜夜笙歌,但在那方面都足够努力,却是皆无所出。
与当年的何老太爷别无二致。
这问题实在是来得诡异,药王谷、太医署、尚药局、南阳张家、蜀中黄家……何老太爷当年几乎跑遍了所有叫得上名的医学名家,乃至请了世间有名的风水师、占卜师、相术师、神学师、佛学师也一个不落,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何人这两年里也已经将何老太爷的求医路重复了一小半,将药王谷、太医署、南阳张家和蜀中黄家依次跑了个遍。
直到最后,给出结论的依然只有星君所言的“气运”的说法。
气运一说,玄之又玄。
何人不太相信,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况且这种东西就像鬼神一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人大抵是打算顺其自然了,却也希望能炼出白雾丹这种神药的葛桂能看出些什么。
葛桂迟疑片刻,示意何人伸出手来,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后又在何人几处穴位摁了几下,观察何人自然的神态反应,沉吟说道:“生养之水,在于肾脏。我观你面相无恙,身体无恙,脉象正常,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人对此说法毫不意外,包括谢周在内,每一个医师都是这般说辞。
葛桂陷入沉思,心说这问题果然像师父所说的那般古怪,看着何人说道:“等到了清河,能否再让我观一观夫人的脉象?”
何人微微颔首,心底却暗叹一声,明白无论怎么看诊都将是同样的结果。
他尚且能够忍受,却心疼他的妻鲁宁。那个来自临淮郡鲁家的嫡女,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温婉闺秀,这几年跟着他倒是平白蒙受了许多流言蜚语。曾经活泼水灵的少女,如今却是连家门都不敢多出。回乡省亲时,竟是连娘家那边都对她闲话颇多,受得许多白眼。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问题出在何家身上,鲁宁也根本没办法解释。
这种事情,总是女子要多吃些亏。
何人嘴边泛起一抹苦笑,看着葛桂问道:“如果我妻也没有问题呢?”
葛桂一时哑然,摊上让药王鬼医都束手无策的麻烦,他也没辙啊。
他是炼出了堪称绝世的白雾丹,但这是多年渴求加上许多运气的结果,不代表他的医术水平真的就超过了药王鬼医。
“虽然我对星君多有嫌恶,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命术上的造诣极深,可与史书上某些以命术留名的先祖比肩,甚至更强。”
谢周看着何人说道,复杂的语气带着些感慨。蜀郡应天机自称能够窥探天机,多年来为无数人指路解惑,但与星君相比却还是小巫见大巫,差了太多太多。
星君对何家气运的说法听起来虽然有些玄乎,但细想之下却也不无道理。
何人四兄弟的机缘造化,或许便是天道对于何家多年不幸的补偿?
何人笑了笑道:“也许吧。”
葛桂这时候接过话,冷笑说道:“如果星君真的能看破命运,为何玄元子等人还会来到黑市,还会就这么轻易死去?”
谢周没有接话。
何人说道:“或许可以用那句禅语解释,一切都没有绝对定数。”
葛桂没有任何停顿地说道:“所以命术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不管你们怎么想,总之,我不信命。我不信这世界上真有命运一说。”
说这句话时,他的尾音带着些轻微的颤抖,于是谢周与何人都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先古时期,巫医不分,巫即是医,医亦是巫,借助鬼神以治病。
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巫和医渐渐分行,医师们变得越发贴近于现实。
但事实上,那些避讳、那些关于鬼神的传承从来都没有被医师们摒弃。
葛桂信命吗?
其实他信。
他当然信。
尤其是多年的从医生涯让他年纪轻轻便见惯了生死,他看得淡,也看得开。
葛桂常常对自己说,尽人事,顺天命,常常对一些无奈和变故感慨一句这都是命。
当初在白雾镇,他用一碗特制的毒水毒杀寒震时,便说了句这是她的命。
他其实经常把“命”之一字挂在嘴边。
假如今天何人不在这里,假如是别人与他聊起何家的问题,他大概也会心生感慨,说一句这或许是何家的命。
他说自己不信命,不过是听到星君擅长命术后,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他可是要和星君斗到底的。
他可是发誓要为师父报仇的。
安静半晌之后,葛桂不再自欺欺人,认真问道:“如果星君真的擅长命术,那到底怎么才能杀死他?”
谢周与何人都看着他,没有回答。
葛桂看向谢周,面无表情地说道:“等你突破领域后,能做掉他吗?”
谢周不怀疑自己能够突破领域,可想着去年腊月在长安城外看到的画面,他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恨,沉默片刻后叹息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很难。”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可能。
姜御一生诚于剑,可以说是千年来最擅战的青山掌门,最终也未能杀死星君。
谢周有信心在突破领域后不弱于师父,有信心战胜星君,但如果说杀死星君,哪怕谢周再如何优秀,也不可能做到。
星君今年已有一百一十九岁,尽管不修剑道的他有些不擅杀伐,可一百多年漫长的时光,使得他的道法精妙难以想象,各种稀奇古怪的道法如同繁花绽放,说笑间信手拈来。
如此星君,尤擅自保,便是姜御拼尽全力都没能逼出他的全部底牌。
如果说谁能杀死星君,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仙人境了。
葛桂也明白这一点,看着谢周,认真说道:“你可一定要努力修行啊!”
……
……
司徒行策和守路人的战斗在先前已经落幕,消息很快传回黑市。
这等惊天的消息在修行者群体中传播的更快,不知是谁最先提起,短短半刻钟就传遍整个多宝楼,在大堂里引起了无数哗然。
守夜人竟然死了。
不对,不该用竟然二字,他邀战的对象可是被誉为领域下最强者的司徒行策啊!
一些人在感慨之余,忍不住嘲讽他是自寻死路,更多人觉得可惜。
如此强者,正值壮年,却是就这么死了,完全谈不上轰烈。
守夜人引起的风波也只是在多宝楼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从玄元子玄青子四位星君道徒、到祝林几个天府书生、再到金城教主、食尸鬼和陇山分教的程长老……今夜单是一品境的强者,就足足死去了九位。
夜色将明,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最先离开的强者是山南道军的大将秦绩,这位铁血将军在看完司徒行策和守夜人的战斗后,连黑市都没有回,直接返回山南。
还有许多二品境界的小势力当家,在购置完所需的物品后,不敢有任何停留地火速离开,生怕继续待下去,变故再生,到时候若是波及到自己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倒了血霉。
蜀郡来的青面鬼和师弟,回客栈收拾好行装之后,也在黎明前离开。
平康坊的孙二郎看了整晚的戏,整整购置了三大包的宝贝,坐着刻有平康坊标记的马车悠悠然地向外走去,不急不缓,自是没有人敢打他的注意。毕竟平康坊和暗影楼一样,都做杀手生意,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吴芈两家所在的雅间里,在黎明破晓之际,服下龙虎金丹的芈统领终于做出突破,但两家人却不急着离开,首先是要等芈统领境界稳固,其次以这两家掌柜谨慎的性格,猜到必然会有人在黑市外面埋伏。
那些人不敢惹平康坊、唐家、四象教这些大势力,但肯定不会放过以商业为主的吴家和芈家,欺负和劫掠商人几乎成了邪修们的习惯,似乎也是自古流传的匪道传承。
即使他们已经有一品境的芈统领坐镇,但为了安全,两家掌柜还是决定多停留几天。
他们已经联系了多宝楼,在付出十万两的代价后,多宝楼答应等到五天后商队外出采购时,会顺路把他们带出凉州。
两家掌柜非常明智,如他们所料,黑市外的山谷里埋伏了无数匪徒。
苍白的雪被血染红,变得温暖而灿烂,今夜注定是个鲜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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