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接任流程,已是傍晚。
诸位前来观礼的人员大多道别离开,还有一部分留下在在别峰的客房小住。
今天发生的一切也随着众人的离开而传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天下。
青山脚下,距离逍遥峰直线十余里的村庄里,徐老和罗婆婆住进了村中某个小院里。
初秋的夜幕下,徐老悠哉地捧着烫茶,听着从山上传下来的消息,挑了挑眉,喜色跃上眉头,心想这才过去多久,当初那个让他和罗婆婆都有些不满意的谢周,竟已执掌青山。
那位和他一起过来的老仆和厨娘,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看在眼里,心想看来今晚得多添几个菜了。也不知为何,以前在九狱楼时老爷都不怎么吃东西的,现在搬到了这边,别的看不出区别,胃口倒是越来越好了。
罗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最近学着寻常人家打起了毛衣,觉得打毛衣这种事情比修行要难得多,针线不如刀剑,怎么握都不顺手,使着很不自在。
所以她近几天的心情很不好,看到徐老的神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斥道你这糟老头子,在瞎乐呵个什么劲。
徐老无奈,回了句自打搬到这边,你这脾气咋就变得这么暴躁呢。
罗婆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徐老笑着告诉她青山传下来的消息。
罗婆婆仍在跟针线较劲,随口应付了两句,下一刻忽然醒过神来。
罗婆婆停下手里的动作,顿时怔住了,谢周……新的青山掌门?
她有些怀疑徐老是不是老糊涂了,说起了胡话。
今晨见到各方人物齐聚青山,她就知道青山会在今天确立新的掌门。
但她完全不知道谢周的想法,也不知道姜御的动作,只觉得掌门应该会是东方瑀和元长老中的一个,如果鹬蚌相争,落在丹长老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哪想过谢周这些年青弟子。
罗婆婆从震惊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放下针线,认真问道:“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
徐老笑着说道:“我也没敢想。”
罗婆婆又有些紧张,说道:“突然感觉压力很大,谢周他能做好这个掌门吗?”
徐老说道:“当初王侯初创黑衣楼的时候,你我也是这般想法。”
罗婆婆噎了下,有些感慨。
是啊,当初王侯不过十七岁,就成立起黑衣楼,龙楼凤楼和暗影楼都归属其下。
那时徐老和罗婆婆看在眼里,就抱有怀疑,年纪轻轻,能做成事吗?
王侯用事实给出了证明。
“也许我们该用看姜真人的方式来看待他。”徐老笑呵呵地说道。
罗婆婆问道:“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徐老知道她在担心谢周稳不住当下的局面,斜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随即轻叹一声。
劳累惯了,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这安稳的、隐居生活的慢节奏。
“哪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啊,看着就是了。”徐老感慨说道。
……
……
同一个村庄的另一边,商安小跑着进了某个院子,脸上带着难掩的激动神色。
秦震和秦茂之后,商安被选为黑甲军的新任统领,辅佐谢周左右。
在雍凉交界处安置好黑甲军之后,商安就赶了过来。
但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不方便进入青山,索性和徐老一样,在这个村里安了家,前几天还把远在凉州的家人接了过来。
这种举动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毕竟青山脚下这个村庄,名为村,其实比一般的镇子都大得多。
村中有七千多户,常住人口超过六万,其中不乏一些想要拜进青山的江湖人。
医馆、学堂、武馆、棋室茶楼等一应俱全,若不是担心惹得青山不喜,恐怕赌场和花楼也早就开起来了。
秦夫人也搬了过来,一方面是这边绝对安全,另一方面徐老和罗婆婆答应帮她照顾未出世的孩子,她理所应当地住近一些。
此时商安跑进去的,就是秦夫人的住处,告诉她山上传下来的消息。
秦夫人和罗婆婆的反应极其类似,怔了许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安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平复了狂喜的情绪,看着秦夫人说道:“咱们这算是跟对人了吗?”
“当然算。”秦夫人点了点头。
接任九狱楼主尚不足一个月,就又接任了不可同日而语的青山掌门。
他们这批最初就跟在谢周身边的人,如何不算跟对人了呢?
“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个十几二十年,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就带着弟兄们成了一个帮派,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黑甲帮……”
商安忽然说起了自己的规划,所谓已经想好,真实却是刚刚想好不足一个时辰。
商安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被岭南道的商将军收养从军,军旅多年,郁郁不得志。被排挤出岭南后,做过镖师,当过护卫,后来成了家,依然过得像是浮萍,直到跟了徐老,危险变多了,却算是定了下来。
商安觉得以后都会为徐老效力,稳定黑市那个地下世界,结果黑市忽然间毁了。
这是好事。
但商安和秦震一样,都生出过迷惘,黑市没了,以后弟兄们去哪?
这个问题很快也得到解决,想要离开的,可以拿走五千两银子的安家费,不想离开的,九狱楼虽然塌了,但九狱楼和黑甲军依然存在。
九狱楼主换成了谢周。
谁都知道谢周的身份。
谁都知道谢周和星君和皇帝的眼中钉。
他们这些人依然愿意跟随谢周,求的不就是一个世代富贵和更大的出路吗?
但谁都知道,这一路大抵走不到头,指不定哪天谢周被星君和皇帝所害,他们这群人被朝廷的铁蹄或者紫霞观的道人打杀。
“帮派建在长安肯定不行,这里的水忒深,去洛阳怎么样……”
商安不停地说着。
之所以要展望得这么远,是因为他忽然生出的强烈的冲动,他必须把这些冲动化成展望,给自己画个完美的大饼才成。
因为谢周接任了青山掌门。
那么也许在这次争斗中,谢周不会死了,他们也不用死了。
他们成了青山掌门的跟随者。
这地位,难道不比王夏那些禁军、李大总管那群太监高得多?
还有谁?
还他妈有谁?
……
……
入夜,处理好各种繁事的谢周和方正桓回到逍遥峰,坐在封顶的柏树下。
星光极盛,从薄云中落下,照在他们的身上。
方正桓舒展了下身子,很没形象地躺在石头上,双手枕在脑后,说道:“我们这算不算完成了师父第一个遗愿?”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遗愿的说法有些不准。
师父去了虚境,据说一切都虚无的、连空间概念都没有的虚境。
在那个手可摘星的虚无之地,也许存在着解决天劫遗留问题的方法呢?
所以师父是超脱,是远游,至少在客观意义上不能被定义为死亡。
那么自然不能被称为遗愿。
“我们这算不算完成了师父第一个交待?”
方正桓立刻换成了“交待”二字。
谢周说道:“是的,师兄。”
方正桓说道:“既然做了掌门,那就得好好做了。”
谢周微微颔首,然后看着师兄的眼睛,说道:“像师父那样行不行?”
“那恐怕崔长老他们又要唉声怨道了。”方正桓说道。
谢周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方正桓无奈。
不用说也能想到,做掌门需要处理很多事务,修行速度势必会受到拖累。
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把紫气东来握在手中,以及需要这层身份,谢周绝不想做这个掌门。
方正桓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一切如旧。”
所谓一切如旧,那便是这些本该掌门处理的事务依旧是由他处理。
谢周笑了笑,完全不客气地说道:“反正师兄你早就做惯了。”
方正桓笑骂了他两句,忽然想起上午发生的事,“腾”地坐直身子,笑意收敛,神情凛然,正色问道:“云居峰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和师兄去天上论了什么道?”
谢周明白他的担忧,这对别人而言是秘密,但哪需要对方正桓隐瞒什么,于是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番。
方正桓顿时恍然,重新躺回了石头上,露出松口气的微笑。
如此便好。
还是东方师伯想得周到,这一手不仅帮谢周服了众,况且当众“撕裂”,逍遥峰从此多出个制衡,安了诸长老的心。
“我今天真的是有些怕。”方正桓说道:“当师兄站出来的时候。”
谢周嗯了一声,那时他的心中同样一个咯噔,有些不知作何处理。
他和方正桓准备了很多,姜御也替他准备了很多,掌门之位可以说势在必得。
如果输了怎么办?
谢周和方正桓在此之前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既是不愿想,也是不敢想。
因为那样一来,他就必须交出紫气东来,灰头土脸地缩回逍遥峰。
乃至无法继续留在青山。
好在没有如果。
方正桓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没想到,元长老竟然会帮你说话。”
谢周思索片刻,随后轻轻摇头,他也猜不到元长老是怎么想的。
说起来,他们与元长老真的不熟。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谢周忽然挑眉,望向前方,说道:“有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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