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个夜里,仁帝又被噩梦惊醒。
明明是春寒料峭,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梦醒时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幔帐摇动间,却见床头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分明是已经闭关许久的大国师。
“国师爱卿,你怎么在朕的寝殿里?你不是闭关修炼去了吗?”仁帝眯着眼睛,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可大国师站定在那里,并不说话。
仁帝便知又是梦中梦。
他已经习惯了,噩梦缠身,总是醒不来,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依然在梦里。
他也不大惊小怪了,和眼前的“大国师”聊起了天来:“这段时间真是邪得发慌……朕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们年轻的时候太激进了,利用了巫族人。虽然通过万灵令赢了好几场漂亮仗,但是那万灵令毕竟是至邪至灵之物,会不会……朕的这场病,就是受到了万灵令的诅咒?”
“臣当年为了控制芜夫人,用了禁术,如今也遭到了反噬,气血倒流,痛不欲生。只得以闭关修炼为名养伤,但终是没有成效。”没想到大国师竟然开口说话了。
仁帝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只是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便仰天长叹一声:“真是天要绝我二人气数啊……这一切,都是我找回岚儿后发生的……巫族真是邪得发慌,是不是阿芜在岚儿的血脉中施加了诅咒……所以认回她后,我们俩都倒了霉……看来,不杀了岚儿是不行了……可我的岚儿是那么乖……呜呜呜”仁帝对于大国师开口说话这个点倒不感到奇怪,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便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起来。
“恕臣直言,血脉诅咒的说法只是您的猜测,若是真处死了七公主,我们身上的顽疾却还是不能痊愈,岂不是得不偿失?您爱女心切,不要作无畏的冒险。为今之计,最好是寻找到当年失落无踪的万灵令。这宝物,巫族人可以用,我们为何不能用?就算寻常人调动不了万灵令,我们还有拥有一半巫族血脉的七公主,不是吗?此等宝物为我们所用之际,不仅我们能转危为安,进一步扩张版图的宏图伟业更是指日可待了!”大国师说着说着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朕知道这万灵令有无穷神力,可当年我们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如今可要去哪里寻呢?”仁帝丝毫没受到大国师的鼓舞,长久的病痛折磨已经磨灭了他的壮志雄心。
“陛下,此事臣已有头绪,待我明日出关再议。深夜未经通报叨扰,望陛下恕罪……臣……告退。”说话间,大国师的身影竟渐渐淡入夜色中。
一场春雨,润物无声,柳树抽出新芽,桃花也含苞待放。
大国师出关了。
这场闭关修炼,入关得突然,出关得蹊跷。
萧叹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大国师便带着慕容雪和莲舟前来拜访卫岚。
“恭喜大国师出关,此次闭关,您的功法可大增了?”卫岚照本宣科一般地寒暄道。
大国师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瞒公主,此次闭关,名为修炼,实为养伤。”
卫岚关切地问道:“那大国师的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多了,不知公主可听说过万灵令?”大国师并不打算寒暄太久,而是开门见山。
卫岚面色一变,心下知道此事不简单,便想也不想回答道:“略有耳闻,是传说中巫族人的至宝,不知大国师提起这万灵令,所为何事?”
“十几年前,为助陛下征讨北柔,也为了使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我们启用了万灵令,召阴兵为虞军所用……”大国师提起多年前的时,不觉面露愧色。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或者说,那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大国师从袖中取出一个桃木锦盒,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递到卫岚面前。
卫岚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截白骨!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这是人的骨头?”
大国师点头:“这是十几年前,我在黄沙弥漫的战场捡到的。我很想知道这块白骨的主人身上有什么故事。可我无法让白骨开口,鬼使神差一般,竟将他留到了今日。您身上有巫族血脉,或许您能够看出点什么。”
卫岚有些迟疑地望向身旁的萧叹。
萧叹拿起锦盒,确认这只是一截普通的白骨后,对卫岚说道:“你可以试着轻轻碰一下它。”
微微发颤的指尖触碰到白骨的一刹那,卫岚的魂魄瞬间抽离自己的身体,无限向远处飘去……
飘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黄沙弥漫的战场上。
十六年前,连云关,大战前夜。
篝火旁几个士兵在烤火,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火上架着烤红薯,冒着甜丝丝的香气。
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小的士兵,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圆脸,不过十五岁,小名张小牛,手里攥着一只绣着小水牛的荷包。
“好巧的手艺!”一个约摸二十五六的年长士兵赵宝贵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张小牛急了,红着脸追着他跑,好容易才抢回来。
“是不是相好的送你的呀。”
张小牛点点头,众人起哄道:
“她叫什么名字呀!”
“几岁了,你上门提亲了没?”
“等你立了军功回去光宗耀祖了,到时候八抬大轿娶她!”
……
众人吃着红薯开着玩笑,今日练兵的疲惫和明日即将上战场的紧张情绪在此时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是夜,张小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本就是个新兵,胆子小,又惦记着在家乡苦苦等他的小翠,旁边的赵宝贵安慰他:“放心吧,俺在战场上五六年了,也有些经验和判断,这次大虞进攻不过五万人,我军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萧将军英明神武,一定能带领我们大获全胜。”
“听他们说这次是大虞主动出兵进攻,为啥他们人少还敢打我们人多哩,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哩……”
赵宝贵这样的无名小卒当然不懂敌军的战术,但是回答不上来又觉得没面子,不如转移话题:“那是将军们的事哩,咱们上阵杀敌就完了,只要我们豁了命出去,这战啊很快就会打完。话说俺家里还有两个娃娃哩,回去的时候都该八九岁了,估计都认不得我哩……”
二人聊着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东方泛着鱼肚白。
嘹亮的号角声便传遍军营的各个角落,接着便是紧锣密鼓,旌旗飘扬,众人士气高昂整装待发。所有人都渴望快点结束战争,早日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故乡。
两军交战之际,突然一阵阴风刮起,顿时天色骤变,黑云密布,飞沙走石,赵宝贵看到前方不远处大柔的军旗被刮倒,心中不由得产生不祥的预感……
突然,自己前头的张小牛一个转身就扑了上来,眼里透着冷冰的杀气,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了赵宝贵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赵宝贵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伴随着惊恐和疑惑倒在了血泊中……接着,张小牛龇着带血的牙,眼冒红光,凶残地挥刀砍向其他士兵……
萧大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可是眼前的这一幕竟然令他头皮发麻,后背生寒,浑身战栗,几乎跌下马去:在团团黑云的压迫下,依稀可见自己的兵马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脱离了指挥,挥刀砍向自己的同胞……
这场战争,很快以大柔的惨败告终,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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