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旦到除夕,照例是餐饮娱乐业最忙的时候,酒店也一样。各单位搞年终团拜会、表彰会、总结会,核心内容无非是吃喝玩乐,领导们也都愿意拿钱出来让下属们高兴高兴,而这些业务都是各大酒店使出浑身解数要拉过来。
天使花园酒店集团的老板之一赵定远负责公关销售工作,旗下精英如云,他本身也是朋友众多,三教九流,无不熟识,再加上他们酒店各方面都很不错,在这里请客很有面子,因此大家都愿意捧场。叶景在酒店业多年,自己也有广泛的人脉关系,这时候便最能体现出来。江南春天天都是生意爆满,客房入住率在八成以上,餐饮、茶坊、酒吧、KTV等场所更是出现了客人托关系要包间、排队等位置的盛况,
这个时候最容易出问题,也最怕有什么意外,因此叶景从早到晚都在酒店里坐镇,不敢稍有懈怠。他天天加班到深夜,晚上就睡在客房,倒也方便。虽然生意兴隆,但临近年关,出差的人不多,每天都不可能住满,所以要给总经理安排个单间长住并不困难,也没人对此表示异议,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以总店派来监督者自居的财务部经理也没有表示异议。叶景每天超时工作,却从没拿过加班费,这是有目共睹的,因此虽然下面的管理人员分成三个派系,彼此之间总免不了明争暗斗,但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他虽然一直住在酒店里,在忙碌之余却仍然惦记着叶星和方晓颜,时常打电话回去问问,看他们的饮食是否规律,自己是不是按时做了东西吃。虽然那两个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可在他眼里却仍然是孩子,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
叶星在外面教寒假英语口语班,上、下午都有课,只有周末才休息,大部分时间都是方晓颜一个人在家。她很安静,偶尔出去买菜,中午、晚上会做饭,闲暇的时候就看书、画画,过得很悠闲。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虽然对叶星有些愧疚,但是却很坚定,不会退缩,更不会放弃。她现在并不着急,叶景需要时间,而她最富裕的就是时间。
春节前的气氛总是欢乐的,尤其是在酒店,处处装饰得华丽缤纷,圣诞树仍然保留着,外面的各种花树上也都缠绕着彩灯、花纸,无论是什么天气,给人感觉都是喜气洋洋。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个往常很少看到雪的城市总是雨雪不断,寒意凛冽,人们更喜欢待在暖气充足的酒店里,一年的工作已基本结束,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下来,白天在茶坊里打麻将,晚上到夜店喝酒唱歌,中午、晚上两顿饭更是交际应酬的时候,到处歌舞升平,一片繁华景象。
下午,叶景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工作,有客人找上门来。这是母子俩,都是衣着朴素,神情略带不安。叶景抬头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们是方晓颜的母亲和弟弟,他只见过他们一次,但一直按月给他们寄钱,代方晓颜尽到做女儿和妹妹的义务。自从听刑警说了方晓颜过去的那段遭遇,他对方晓颜的母亲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可该寄的钱却并没有停下,也没少过,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但他还是客气地请他们坐下,送上热茶。
方晓颜的弟弟叫陈晓裕,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成绩也一直很好,去年考到北京读葡萄牙语,学费和生活费不低,也都是叶景给的。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他满脸羞愧,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说:“景哥,我一直不知道姐姐的事,对她太不关心了。这次放寒假,本来我想在外面打工的,可我妈叫我回家来,这才告诉了我……我爸和我姐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对不起姐姐,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姐姐一直没有回家,在外面一年多了,我们都很惦记她。我妈……已经和我爸离婚了,希望姐姐不要怪我妈,她事先也不知道……景哥,我们可以见见我姐姐吗?”
乡村里的人大都早婚早育,方晓颜的母亲其实才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年过花甲。她的头发全都白了,满脸皱纹,尽是风霜之色,可见贫苦的生活有多折磨人。叶景这些年来每个月都给他们寄钱,为他们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也让她的儿子没像其他很多孩子那样因家贫而辍学,这令她无比感激。看着叶景,她想着女儿,一时又悔又痛,猛地跪了下去,痛哭失声,“你对晓颜好,对晓裕也好,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听老头子的使唤,打电话叫晓颜回来。如果她没有回家,就不会出事……我……我……我对不起你呀……”说到后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就要给叶景磕头。
叶景一见她跪下就惊得跳起身来,用力想将她搀扶起来。她却不肯起身,反而伸手去拉儿子,“快,快给恩人跪下。”
叶景看向陈晓裕,沉声道:“帮我把老人家扶起来。”
他很少高声说话,可骨子里的威严却让那些老油子都不敢不听,像陈晓裕这样未经世事的学生根本无法抗拒,立刻帮着他把自己的母亲架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
叶景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但他一向对老人尊敬,何况她还是方晓颜的母亲。他定了定神,拿过纸巾递到她手中,温和地说:“伯母,你别这样,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恩人。那件事……其实也不能怪你,当时你并不知道陈旺让你叫晓颜回去是做什么……他现在已经被抓,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也算是罪有应得。我自己是没什么的,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可是……这件事对晓颜的伤害非常大,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事,但经常头疼,似乎在渐渐想起来,这让我很担心。我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些不愉快,只希望她能快乐地生活,所以,我认为你们暂时不能见她,请你们理解。”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方母和陈晓裕更加担心。两人在叶景面前都有些忐忑,但方母还是壮着胆子问:“晓颜她怎么样了?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不不不,她没病,挺好的。”叶景赶紧解释,“她就是失忆了,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不想刺激她,让她想起那些曾经的伤害。要不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看看情况再说,好吗?”
方母有些不知所措,在她心里,叶景是有钱有权有文化有地位的大人物,对他们又恩重如山,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话就是不可辩驳的真理,但她又确实很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看向儿子。她是在山沟长大的女人,很老派传统,现在没了丈夫,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了。
陈晓裕在大学里进了学生会,虽然没有社会经验,但在待人处事方面也有了一定的素养,而叶景一向为人温和,又出钱供他一直读到大学,就像他的亲大哥一般,他便壮着胆子说:“景哥,我们都听你安排,不过,在这里的生活不能都靠你,我们也可以工作的。现在要过年了,服务性行业都缺人,我如果不回来,大学那边的同学也早就帮我找好了兼职,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咖啡厅工作。我的英语还不错,日常口语都没问题,在外面做兼职服务生也有一年了,一般的服务技能都懂。我妈也可以做点清洁之类的活,这样就可以住员工宿舍,不用另外租房了,你看行吗?”
他说的没错,现在酒店、餐饮、娱乐等行业都是严重缺人,人力资源部几乎天天在各大人才市场摆摊招聘,却收效甚微,从圣诞到春节,他们连计时工都招,按小时计算工资,当天结算,就这样也没招到多少合适的人。陈晓裕的印象气质都不错,放在前台做大堂副理都是可以的,当然他没受过系统培训,不能委此重任,但在餐厅或咖啡厅、茶坊这些部门工作是完全可以的。方母的实际年龄也才四十多岁,管家部的保洁大姐差不多都是这个年纪,大部分都是下岗女工,还有一些也是从农村来打工的,把她放到管家部也是比较合适的。可是,他们是方晓颜的家人,叶景很有顾虑,总觉得这么做不大好。
他正在犹豫,方母已经连连点头,“对对,晓裕的主意好。”
叶景想了想,这才说:“我看这样吧,你们到我们总店去工作好不好?那里靠近市中心,环境比这里好,也比这里缺人。”
陈晓裕明白,他们与叶景也算是有点沾亲带故,在这里工作的话对他可能造成不利影响,换个地方就没有妨碍了,于是立刻点头,“好,就听景哥的。”
叶景微笑着说:“那你们坐,我去安排一下。”他走出门去,用手机打给沈念秋,低声把情况详细告诉她,包括刑警来找过自己,说起方晓颜过去的那段经历。
沈念秋吃了一惊,马上关切地问:“那现在晓颜在哪里?她还好吗?”
“她在我家,仍然什么都没想起来。”叶景苦笑,“我一点也不敢刺激她。”
“是啊,这事比较麻烦。”沈念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她母亲和弟弟过来上班是没问题的,现在各部门都缺人,他们也符合我们的用工条件。你让他们过来吧,我会安排好的。”
“行,我这就派人送他们过去。”叶景顿了一下,诚恳地说,“念秋,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念秋轻笑,“不打算认我这个妹妹了?”
“哪能呢?”叶景也笑了,“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别再拖了,赶紧成家吧。”
“等过了年吧。现在这么忙,哪里有时间?”沈念秋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我们双方父母都同意我们的婚事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办。”
“那就好。”叶景很欣慰,“世界上最美的事莫过于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沈念秋赞同,“你和晓颜的事,我看你还是多斟酌斟酌。虽然我没跟晓颜谈过,但凭直觉能感觉到,她真正爱的人依然是你。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应该退让,现在或许你觉得成全了你弟弟和晓颜,可将来等晓颜记起了过去,说不定对你们三个人都是巨大的伤害。我跟柏钧讨论过,他也认为你不能总是委曲求全,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你弟弟是大人了,经得起挫折和打击,你不必再对他过于保护。他又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将来等他再成熟一些,应该对感情有更深的认识,肯定可以找到真正属于他的爱人。”
叶景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关心则怪,星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没办法看着他难过。至于晓颜,我更不想让她再受伤害。我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可他们……不行。我的能力有限,能护他们多少就护多少,能保护多久就保护多久。”
沈念秋很感动,“那好吧,我不劝你了。你怎么决定都可以,我都支持。你得保证,有什么困难都要告诉我,大家一起商量。”
“好,我保证。”叶景很高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沈念秋这才满意了,又仔细地问了问江南春的经营情况,与他讨论了下一阶段的营销方案,帮他转移思路,稳定情绪,这才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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