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寒凉,暖阁里却十分温暖。
谢芳华和英亲王妃携手迈进画堂,便听到秦铮冷哼地质问秦钰,“你来干什么?”
秦钰微笑,“我来看看堂兄还需要在床上躺几日!”
“滚!”秦铮赶人。
秦钰叹了口气,“脾气这么暴躁,实在不利于养伤。”话落,不但不走,反而坐在了不远处的榻上。
秦铮刚想再撵他,忽然似有感觉般,向门口看来。
谢芳华伸手挑起门帘,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大床上的秦铮,他侧着身子躺着,手里捧了一卷书,因天色昏暗,屋中还未掌灯,他半边脸被帷幔挡住,只能看到一面侧脸,尽管光线低,但仍然能看得清楚他这一面侧脸异常的苍白。
显然是受伤极重,失血过多。
见她到来,那人整个身子顿时僵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谢芳华脚步也不由得顿住,挑着帘子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帘幕。
四目相对。
秦钰攸地向门口看来,见到二人对视的目光,眸光紧了紧,语调有一种异常的压抑,“芳华小姐是父皇刚刚召进宫里来看堂兄你的。”
这话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不是自愿来的。
秦铮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在了榻上。
谢芳华心神一醒,慢慢地松了帘幕,抬步走了进来,脚步不见快,却几步就到了秦铮的床前。
秦铮忽然闭上了眼睛,身子仰面躺在了床上。
谢芳华站在床前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刚刚他掉在床榻上的书卷,低头翻了两页,忽然嗤笑,“才子佳人的市井小说,你竟然在看这个!”
秦铮哼也不哼,一言不发。
谢芳华慢慢地将书卷放在床沿上,伸手握住秦铮搭在床沿上的手,微微探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我不想来看你,你知道的,没有皇上的准许,我就算进宫来看你,也不见得能踏进你这个地方。”
秦铮本来要甩开他的手,闻言顿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谢芳华目光盈盈地瞅着他,微微退开了身子,微笑着软声问,“身上还疼吗?”
秦铮看着他,眸光涌动着什么,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谢芳华叹了口气,转头对已经进来的英亲王妃担忧地问,“他都不说话,莫不是伤得傻了?”
英亲王妃“噗嗤”一笑,“他是想你了,想的连话也不会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吗?”谢芳华扭头复又看向秦铮。
“你们都出去!”秦铮忽然哑着嗓子开口赶人。
“混账小子,见了华丫头,你这是连娘也不想看了?”英亲王妃瞪眼,“我可是衣不解带地侍候了你两天两夜了。小没良心的。”
秦铮看了英亲王妃一眼,“都说了让玉灼看着我就行,您偏偏不放心地折腾自己。”
“废话!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吗?玉灼还是个孩子,你又是昏迷,又是高热,我哪儿能放心。”英亲王妃挖了秦铮一眼,对秦钰摆手,“钰儿,走,跟大伯母出去喝杯茶。”
秦钰看着那二人,半躺在软榻上的身子不动,“大伯母,刚刚在灵雀台,我和父王一边下棋一边喝茶,如今肚子里满满当当,哪里还能喝得下去?算了吧!您去歇着吧!”
英亲王妃拢了拢鬓发,打量秦钰,见他气色不好,她心有所觉,直白地道,“你不想喝茶,陪我去坐会儿,让他们两个说会儿话!”
秦钰眸光闪了闪,失笑,“虽然有婚约,但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这样不太好吧!大伯母,总要守些礼。我们在这里,才……”
“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英亲王妃走到秦钰身边,伸手拽他。
秦钰有心抗拒,但被英亲王妃亲手拽住,一时也是无奈,同样有娘的孩子,他的娘却和秦铮的娘差了个天上地下。若是他娘,他这般说留下,也是拿他没办法的,可是偏偏英亲王妃却不管不顾地拽他,给他儿子个私会的空间。他心下郁郁,不能打开英亲王妃,只能随着他起身。
“你们两个有什么别情,好好地叙叙!华丫头既然来了这里,外面已经天黑了,又下着大雨,今夜就别出宫了,住在这里吧!你来了,我也歇一晚上。”英亲王妃说着,强硬地拽着秦钰出了房门。
走出内阁,来到画堂,秦钰叹气,“大伯母,您可以松手了!”
“松什么松?你个臭小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的儿子,他还是你堂兄,你就不能收手?别闹腾了!我可等着他们顺畅的大婚,我好抱孙子呢!”英亲王妃拽着秦钰不松手,一直把他拽出画堂,拽去西边的暖阁。
“您这娘当得可真是好!”秦钰脸色飘忽,深深叹惋,“我若是有您这样的娘,是不是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英亲王妃哼了一声,“你娘对你不好吗?也是日日担惊受怕的,疼在心肝眼里的。”
“那不一样!”秦钰摇摇头,“我娘看重我是没错,但她看重那把椅子的心思不比看重我少。”
“这倒是!”英亲王妃咳嗽了一声,“不过,你是皇上和皇后的嫡子,将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别跟我家的臭小子抢女人了啊!你只要不抢人,大伯母保证将你也当做亲的,给你也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做皇子妃。”
秦钰闻言,顿时失笑。
英亲王妃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
秦钰笑着道,“刚刚在灵雀台,父皇也发现了我的心思,他告诉我,他不准。可是,我告诉他,我的心已经准了。”顿了顿,他低声道,“大伯母,您说,我这心已经准了,可有什么办法收手?难道要挖出我的心来扔了吗?”
英亲王妃脚步一顿,顿时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偏头看秦钰。
秦钰笑容发苦,用没被英亲王妃攥住的那只手揉揉额头,“其实,若是我的心没准,我也许,真能收手。毕竟……”他有些惆怅,“晚了大半年,却如晚了一个春和一个冬。她的心已经被您的儿子给拴住了。夺出来的话,恐怕要挖了她的心,不太容易。”
“钰儿,你是聪明人,何苦趟这趟浑水?”英亲王妃慢慢地松开他的手,“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那把椅子,你名正言顺,才华满腹,非彼莫属。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华丫头别说出身在谢氏,就算是出身在别家,她也不是一个甘心困在皇宫高阁的人。你可知道,铮儿答应了她什么?他答应她这辈子只娶她一个,那就是未来连个侧妃、贵妾、小妾、通房都没有的。英亲王府不是寻常百姓家,但是皇宫更不是。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秦钰脸色昏暗,闻言沉默片刻,长叹道,“大伯母,若是我也能得了她,也不怕后宫为她空置。”
英亲王妃大惊,“荒唐!自古帝王哪里能如此?”
“开先例也无不可!”秦钰不以为然。
“你……”英亲王妃忽然头疼起来,“你这臭小子,你父皇若是听见你这句话,非得被你气死。还有你母后,你真是……和我家的臭小子一样的死心眼。”
“您也知道我和他一样的死心眼。否则也不会从小斗到大了。”秦钰伸手扶住她,“我陪你去坐一会儿吧!”
英亲王妃无奈,只能由秦钰扶着,进了西暖阁。
二人这一番对话,秦铮和谢芳华自然没听到,所以并不知道。
二人刚出去东暖阁,秦铮一把地拽过谢芳华,谢芳华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压在了他的身上。
秦铮看着她,微微抬头,沙哑地道,“我想你了。”
谢芳华心下触动,望进他眼里,没说话。
秦铮继续道,“时时刻刻都想的不行,若不是不能动弹,我……”
他话音未落,谢芳华俯下身,唇落在他的唇上。
秦铮声音戛然而止,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谢芳华碰触到秦铮的唇,脸不由得红了,感觉他全身似乎血液都凝固了,分外僵硬,她唇瓣微微颤抖,想要退回去。
秦铮哪里容得她退回去?伸手紧紧地圈住她的纤腰,含住了她的唇。
辗转允吸,缠绵蚀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谢芳华软软绵绵地趴在秦铮的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地娇喘不已,秦铮才放开她,贴着她唇边喘着粗气。
东暖阁本就温暖,因为二人如此,却更平添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又过了片刻,天色暗得看不见了,谢芳华才红着脸伸手轻轻地推了推他,“我去掌灯!”
“不要!”秦铮摇头,抱着她不松手。
谢芳华感觉他的心砰砰地跳,她的心也跳的厉害,低声道,“你还受着伤呢,这样压着,对你身子不好。你让我起来,我给你把把脉。”
秦铮摇头,“孙老头已经给我看过了,有我娘盯着,每日看两诊,早一诊,晚一诊。”
“我今日不走。皇上对我说,你什么时候好了,我什么时候出宫。”谢芳华抿了抿唇,“你若是……嗯,我今夜,陪着你。”
秦铮闻言眼睛顿时亮了,“真的?”
“真的!”谢芳华能感觉到他的欣喜,心下微叹,点点头。
“皇叔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不会又打什么主意吧!”秦铮慢慢地松开手,只要确定她不走了,今晚陪着他,他倒是不急于一时想抱着她了。
谢芳华慢慢地离开秦铮的身子,却随着他坐在了床沿,低声道,“哥哥领了皇命去了临汾桥修桥,我接手了谢氏的庶务。今日集合了谢氏各房各院的首要叔伯兄弟们,准备人都到齐了,明日午时后,分族、分宗、什么都分了。”
秦铮一怔,睁大眼睛,“你的主意?”
谢芳华点点头,“嗯,我的主意?”
秦铮蹙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爷爷同意?子归同意?谢氏族长同意?要知道,分族分宗可是大事儿,更何况是谢氏这么大的世家大族。”
“爷爷同意,哥哥都交给我了,无论我怎么做,他都是同意的。云澜哥哥支持我,谢氏盐仓一直为忠勇侯府马首是瞻,定然也没问题,剩余的,谢氏族长和其它各房,不同意也要同意。”谢芳华低声道,“没的商量,谢氏必须分。”
秦铮闻言揣测起来。
谢芳华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秦铮忽然笑了,“你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是高绝,皇叔若是知道的话,不知什么表情。他辛辛苦苦要除掉谢氏,可是就这样让你分了,将谢氏分个七零八落,可是人却还多好好的。他如何甘心?”
“我不管他甘心不甘心,我只知道,我要保住谢氏,不管用什么方法。未来多少年,也要有姓谢的人存在,不能被他连根都拔了,世上再无人敢姓这个姓氏。”谢芳华寒凉地道。
秦铮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说什么胡话呢?谢氏根系这么大,就算皇叔出手,也不会让这世界上连一个姓谢的人也无的地步。那该何等惨烈?对南秦江山的创伤该有多大?不会的!”
“有的人若是疯了,又岂能不会?疯了的人,是不会顾忌后果的。反正后果到如何惨烈的地步,他即便想到,也看不到了。”谢芳华嘲讽地笑了一声,“你的皇叔,离疯不远了。”
秦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分族分宗这个消息如今可瞒着他?”
“嗯,瞒着呢!谢氏的那些人,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谢芳华点头。
“也就是说,皇叔即便派出多少人,虽然知道忠勇侯府要准备有大动静,但也探察不出来是什么动静了?”秦铮脑筋转得快,“所以,将你召进宫来,借着我的由头,来试探你。”
谢芳华颔首,“嗯!”
“你在来这里之前,见过他了?他如何?”秦铮问。
谢芳华简短地将在灵雀台见到皇帝的情形和话语说了一遍。
秦铮听罢后,忽然嗤笑,“他竟然说了反字。看来真是如你所说,离疯不远了。”
谢芳华不置可否,对于要疯的人,她在他面前,连恭敬也做不出了。
她上一世没有想过不怕皇帝!
可是这一世,重新走一遭,她是真的不怕他!所以,只要他对谢氏出手,她就会反击。
“糟心事儿真多!”秦铮有些烦闷,“可是如今,他下旨将你留在宫里。”顿了顿,他无奈地道,“我还不能下床走动,最少还要躺上三天。”
也就是说,他还要在这皇宫养三天的伤。
“我不回去也没事儿,只要递个话回去,云澜哥哥在呢,他和爷爷两个人,也能做这件事情。也许,我一个女子不主持,反而更好。”谢芳华道,“这个世界上,女人做这么大的事儿,还是未免惊世骇俗了。我还没想出那么大的风头。让老头子顶着这个风头得了。”
秦铮忽然大乐,点着谢芳华额头,“这事儿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算你被留在皇宫,也跑不了你的风头。惊世骇俗是肯定的了。老头子顶着的话也顶不住!只要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有心人就会知道是你的手笔,毕竟,你刚接管了庶务就出来这个事儿了。这么多年,若是老头子有心分,不会等到现在。”
谢芳华微笑,“就算如此,我倒也不怕!”
秦铮看着她笑意吟吟,有些捶胸顿足,“可惜,我不能参与你这么大的事儿,引以为憾啊!”
谢芳华失笑,“你好好养伤吧!”话落,她板起脸,伸手按在他的脉上,片刻后,皱眉,收了笑意,脸色不好地道,“你可真是胡闹,他说摆龙门阵,你怎么就破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傻了?就为了去西山大营?搭进去半条命,值得吗?”
秦铮见她有要恼的趋势,连忙讨软地低声道,“我倒也不是为了去西山大营,而是想让他看看我的本事。凡事三思而后行。别以为当皇帝,就能随意地摆布了我。”顿了顿,他攥住她的手,“我是为了尽快大婚!让他看得我的执着,不娶你,只要我活着,就不罢休。他若是不想要英亲王府了,那么,就尽管在这件事儿上为难我。”
谢芳华听罢,久久不语。
秦铮对他眨眨眼睛,“只要我去了西山大营,那么,不管西山大营是谁的兵马,都只能是我的。满朝文武作证,我破了龙门阵,就去西山大营历练。他已经准了!多不过半年,我就会让他同意这桩婚事儿。”
谢芳华心中的郁气散去,忍不住好笑,“你就这么急?”
秦铮见她笑了,舒了一口气,语调微扬,缠绵之意尽透,“我真的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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