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俪没想到会在这看见裴颢知。
虽然都姓裴,但裴颢知并不住在信国公府,他是裴家大爷之子,可裴家却没有人喜欢他。
徐怀俪很小的时候就听别人说他生来不详,先是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后来还害当年的老国公在战场上双膝中箭,自此只能靠轮椅出行。
他从小没了母亲,裴家大爷又常年在外。
何况听说就是那位裴大爷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即便回来也从不问起他的情况,任他自生自灭,于是底下的人跟着有样学样,不拿裴颢知当回事。
徐、裴两家交好多年。
徐怀俪小时候常去裴家,自然也知道这位裴小二爷过得多不容易,裴家人厌弃他也怕他,底下的奴仆也不拿他当主子。
她记得第一次见裴颢知的时候。
那时她八岁,裴颢知六岁,她牵着阿琅去裴家玩就看到裴颢知被几个下人欺负。
寒冬腊月他就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脚踝都露了出来,鞋子也破了洞,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不干净,看起来简直比裴府最低贱的奴仆还不如。
明明比阿琅还大一岁,看着却十分瘦弱。
那些下人看到他们纷纷白了脸,徐怀俪那时经历过母亲的离开和祖母的离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没在裴颢知的面前苛责他们,怕之后照拂不了裴颢知反而让他活得更加不容易,只能等他们离开再走到裴颢知面前。本来是想拿帕子擦一擦裴颢知身上的脏污,可裴颢知就像是一头凶狠的小兽一样,龇牙咧嘴低吼了她一声就跑远了。
那天阿琅直接吓哭了。
她也有些惊讶,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对那些下人欺负都无动于衷的小孩面对她的帮忙却十分生气……
应该是生气吧。
跟个小狼崽子似的,龇牙咧嘴,还挺唬人。
不过虽然不明白。
但后来她每次去裴家都会带一些饱腹的糕点和银钱。
别的不好带,也怕人发现,几块糕点和银钱倒是不用担心人发现,她每次都会放在裴颢知院子外面的墙角处,然后拿一颗石头击进院子里面提醒裴颢知,最开始,裴颢知不肯拿,即使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捧着一本残缺的书背对着她,还会皱眉,露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可几次之后,糕点终于被拿走了,钱倒是依旧没拿走。
知道裴颢知的意思,徐怀俪之后便只给他送吃的,也给他拿过一些书,都是她自己看过的。
这是徐怀俪和裴颢知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们甚至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放东西一个拿东西。
嫁进裴家那年,徐怀俪听说裴颢知科举舞弊被抓了,裴家丢不起这个人,便由一向很少在家的裴大爷发话亲自把他赶了出去,还把他在族谱里面除了名。
其实徐怀俪并不信那个小时候即使再冷再饿也会捧着一本书拿枝条在地上写字的少年会作弊,可那时,裴颢知早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时候她也会想起裴颢知。
想他一生命运多舛,从小就无依无靠,如今也不知道在哪漂泊。
可她那会也有心无力,家里的事就足够让她费心了,何况还有一个整日要她立规矩的陈氏。
再见裴颢知是一年后的事。
那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秋狩,她跟着裴又铭参加,未想会在那碰到裴颢知。
他就站在天子的身后。
不再是以前的可怜清苦模样,而是着锦服、戴玉冠,气质和脾性倒还跟以前一样,依旧还是沉默、孤僻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着,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就像一棵会呼吸的树。
寂静无声。
那日去的所有裴家人都愣住了,几番打听才知道裴颢知救了微服出巡的天子,再后来他从一介白衣辗转几番成为刑部侍郎,成为大燕最年轻的三品高官。
陈氏曾几度担心他会报复,不过这么久过去了,裴颢知从未登过裴家的门。
……
回忆戛然而止。
徐怀俪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裴颢知也在看她,他生得其实十分俊美,若论相貌,就连裴又铭也比不过他,只是气质太过阴郁,压了那一份俊美,尤其是那双黑眸,一眨不眨看着人的时候让人觉得阴恻恻的,不敢多看。
徐怀俪对他大抵还有些小时候的记忆。
总记得他拿着枝条在地上偷偷写字被她看到就恼羞成怒跑掉的样子,很难怕得起来。
正想跟他打声招呼就见他收回了视线。
这样一来。
徐怀俪那原本要吐出的话也就吞了回去。
也不知道他的忌讳。
徐怀俪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虽说佛门宝地广开大门迎各类香客,在这众生平等,但这位裴大人如今年轻有为,又是天子亲近之人,早不是从前能比,他若想一个人占着宝殿也是没办法的事。
罢了。
左右她要在寺庙待几日,回头等裴颢知走了再来就是。
徐怀俪这样想着也就没再犹豫,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不进来吗?”
脚步一顿。
徐怀俪侧身抬眸,见裴颢知依旧背对着她,但四下无人,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略作迟疑后,徐怀俪还是抬脚进去了。
既然他不介意。
她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佛经供奉于香桌上。
徐怀俪双手合十跪于蒲团上。
她心中无杂念,闭上眼睛许愿,也不过是盼着在世的几位亲人身体康健。
又替父亲念了一篇往生经,希望他早登极乐,来日投个好胎,等她再睁眼的时候,本以为裴颢知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站在一旁。
寒风吹拂他身上的官袍。
他仰头看着面前几人高大的黄金佛像,面上无喜无悲,既无恭敬也无谦卑。
徐怀俪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应该是不信佛的。
心中念头脱口而出,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看裴颢知低眸看她,徐怀俪虽觉自己这话冒犯,倒也并无别的想法。起身的时候,才忽然发觉幼时那个比阿琅还瘦小的孩子如今已经比她高出许多了,离得那么近,她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那双清凌凌的黑眸。
徐怀俪并不认为他会回答她的问题。
正值风雪稍停,她也想走了,还未开口却听他说:“是,我从不信佛。”
他的声音冷淡,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眼中似乎还有着深藏的厌恶。
徐怀俪微怔,不明白他这一份厌恶从何而来,下意识接话问道:“那你为何来此?”
裴颢知却又不说话了,只是那双黑眸静静望向她,四目相对,他率先收回视线,没看佛像,也没再看徐怀俪,而是随意找了一处着落点,不答反问:“你要跟裴又铭和离?”
徐怀俪愣了下,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关心这些事。”
这些年不是没有裴家人去找过他,想与他交好,可裴颢知始终冷冰冰的,对谁都爱答不理。她还以为他从裴家离开后就再也不管裴家的事了,没想到居然会知道她跟裴又铭和离的事。
虽然惊讶,但徐怀俪也并不避讳说起这些,她主意已定,谁说都无用。
“是,我要与他和离。”
裴颢知又把目光移了过来,看了她半晌后,忽然问:“需要帮忙吗?”
这倒是让徐怀俪感到诧异,不由多看了他一会。
“为什么?”她问裴颢知。
裴颢知没看她。
他依旧负手于身后,无人注意到他此刻双手紧握,心情也是紧张忐忑的。可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称得上冷肃,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就当报答你当年的那些糕点吧。”
能感觉到徐怀俪在看他。
裴颢知没有回头,依旧沉默地看着前方,可他负在身后的手却握得更紧了,心脏也不禁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怕怀俪窥探出他的心思。
好在怀俪并没有看多久,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笑着同他说:“不用。”
裴颢知蹙眉。
他知道她现在在裴家不易,裴又铭更是不可能轻易放手,光靠她自己……
徐怀俪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声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有能力,也清楚这些事对你而言轻而易举,不过还是不必了。”
裴颢知皱眉,想到一个可能,抿唇低声:“你是怕我影响你的名声?”
徐怀俪惊讶他会这样想,不过很快就笑着摇了头:“怎么会,你帮我感激不尽。何况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无论我和离的原因是什么,外面的人也都只会以为是我不好,名声这事在我决定和离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
她若在乎这些,也就不会提出和离。
她跟裴颢知说:“我当初帮你并非是想要你有朝一日回报什么,你也不必为我沾上那些没必要的是非。”流言蜚语就像利刃,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如今裴颢知身为天子近臣有大好前程,纵使名声不好,也多的是勋贵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实在不必因为她担了那些莫须有的诽语。
何况她听说天子还想为他赐婚。
不知道为什么。
怀俪心里竟然有些感触,那个从小被人抛弃、被人厌恶欺辱的小孩终于长大了,他长成了一颗苍天大树,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明明她跟他并无什么联系,可怀俪却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或许她当初帮他,也是在帮自己,那个时候她也正经历完磨难,父母和离、祖母离世,她以八岁的稚龄掌管徐家,还要照顾年幼不懂事的弟弟。
现在她过成这副田地,可他是好的,甚至比谁都好。
这对怀俪而言大抵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不管如何,我都很感激你。”这大概是徐怀俪近日来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安慰。
她向来习惯了一个人扛,即便面对裴又铭的时候也从来不让他多加担心。
此刻却心中柔软。
看着面前的裴颢知,其实他跟阿琅差不多年纪,怀俪便不由拿他当阿琅看待,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如今在陛下身边得他信任,这是好事,可你更要谨言慎行。”
“天子雷霆雨露,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这是怀俪在经历过父亲出事后想通的事,父亲曾经与当今天子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龙椅上的那位对父亲不还是该处置就处置吗?
她怕裴颢知之后也会步父亲的后尘。
“你不必担心,他不会对我如何。”裴颢知看着怀俪说。
他话中太过绝对,倒让怀俪怔了下,只不过她也只以为他是年少心思,心中无奈,但也未曾多劝。她怕劝多了反而让这位天子近臣不喜欢,正好惊云找过来了,她也就没再跟裴颢知多说,只在走前对着裴颢知又叮嘱一句:“冰天雪地,下山的时候记得慢行。”
裴颢知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紧抿的薄唇始终不曾抿开半分。
……
夜里。
徐怀俪吃完晚膳就没打算出去,坐在炭火旁看书。
追月开门进来,惊云在外间弄香炉,看她拉着一张脸,不由奇道:“谁给你气受了?”
“还能是谁?”
追月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世子怎么没来,原来是那个贱蹄子惹的事!”
她总盼着主子能跟世子重修旧好,所以一到寺庙就遣人回去打听一番,看看世子到底为什么没来,没想到竟真让她打听出这么一个消息,她咬牙切齿:“那贱蹄子在主子走后就故意抱着那个孩子出门,说是要留主子下来,他们走,出门就直接在路上滑到了,那孩子的头直接着地,听说还流了不少血。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摔倒,可谁不知道她那点心思?现在府里闹得不成样子,世子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绊住了脚!”
她说着说着还红了眼,又恼又委屈。
惊云却蹙眉:“主子不是不让你说这些事了吗?”她说着看了一眼那蓝布绸帘,禅房就这么一点大,追月声音也不算小,恐怕主子都已经听到了。
心里正想着就听里间传来徐怀俪的声音。
喊她们进去。
两个丫鬟连忙收拾心情打帘进去。
徐怀俪依旧坐在炭火旁,手里翻看的书倒是合上了,放在膝盖上。
她问追月:“那孩子如何了?”
追月撅着嘴:“您怎么还担心这个呀?明眼人都晓得是那贱蹄子故意使坏,为得就是故意绊着世子不让他来找您,离间您跟世子的关系,您管他们如何呢?”话是这么说,但顶着怀俪的注视,追月还是忍着那股子恼意回了,“大夫去过了,说没事,只不过那孩子本来就体弱,以后只怕只能得精心仔细养着了。”
说到这就让人心烦。
本来随便打发到偏院让他自生自灭就是,偏偏得仔细养着,而且因为这件事,夫人又怪到了主子身上,逼着世子跟主子和离。
徐怀俪听说那孩子没事便松了口气。
她跟裴又铭分开纵有因为这对母子的缘故,但也不想他们因为她有什么损伤,即便她很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就像追月说的。
可稚子总是无辜的。
她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低头重新翻看起手里的书:“你们先下去吧。”
惊云应声起身。
追月却不肯起来,而是跪在地上追问怀俪:“主子,您是真的不打算跟世子过了?”虽然过去一下午了,但追月还是不敢相信,此刻见主子一句关于世子的话都不问,实在忍不住说道,“您明知道世子心里只有您。”
“那个女人不过是仗着世子喝醉了才有了这样的机会,世子肯定是不会留下她的!”
“留不留下又如何?”怀俪头也不抬,依旧翻着手里的书,她跟裴又铭走到这种结局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留在府里,她的出现顶多只是一个导火线,而这根导火线之外还有许多数不清的源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何况她最清楚裴又铭的性子。
他天生温柔多情,若那女子真的出事,他不会置之不理。
其实解决那个女人的法子有许多。
裴又铭喜欢她,即便她真的出手解决,他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何必呢?
她跟裴又铭分开,除了因为这件事,也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变成那种她自己看了都会忍不住唾弃的女人。
她不想以后都活在痛苦和自我厌弃之中。
“好了。”
不等追月再说,怀俪就发话了,“下去吧。”
惊云知她是不想再说的意思,忙拉住还想再开口的追月,跟怀俪说:“那您好好休息,奴婢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糕点给您拿些过来,免得您夜里饿。”
怀俪本来想说不必。
她近日胃口不佳,但想到寺庙三餐皆有定时,若真的饿了,回头找不到吃的倒是麻烦,也就随她去了。
两个丫鬟很快就出去了。
追月几乎是被惊云拽着出去的。
徐怀俪看着手里的书,忽然有些疲乏,不仅是身体,她的心也觉得累。
她知道追月不赞同她跟裴又铭和离,其实这次和离,她身边根本没有多少人赞同她的决定,他们都觉得她过了,她其实多少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大概许多人都会觉得裴又铭那样的做法没有问题,甚至会觉得他为人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三年。
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虽然头一年是因为陈氏的缘故,但后面两年的的确确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
那会陈氏就想让裴又铭纳妾了,可裴又铭还是守着她一个妾都没纳。
即便这次——
也是因为事出有因,他并非故意背叛她。
可她实在太累了。
这一次的争吵也让她彻底看清了,他们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们了,即便她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他们也已经回不去了。
她忽然想起裴颢知在大雄宝殿说的那番话。
——“我从不信佛。”
求人不如求己。
爱人不如爱己。
说到底这世间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
连日的疲惫。
不仅是身体累,心也累。
徐怀俪闭上眼睛,合眸在炭火旁睡着了,她没有注意到裙角掉落在炭火盆上。
而外间。
惊云去厨房给怀俪找糕点。
追月本来守着怀俪,但回想怀俪之前的话,思来想去还是害怕,怕主子真的跟世子和离,她咬了咬牙还是往外面跑,刘安还在外面守着,她得告诉刘安主子的心思,然后让世子快点来一趟。
不然她怕真的来不及。
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场大火即将发生。
……
“大人,我们该走了。”
钟攸推门进来,“您还得去大同,我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裴颢知没说话。
依旧看着对面那间亮着烛火的禅房。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鹅黄色的丝帕,这块丝帕明显是女子用的,看样子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边角处都已经磨了线,帕子上的图案也稚嫩,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大人……”
钟攸还欲开口,就见裴颢知转过身。
“走吧。”
出去的时候裴颢知吩咐钟攸,“你不必随我去了,看着点裴家和她,别让她受欺负。”
钟攸应是:“属下送您出去就回来。”
裴颢知不置可否。
外面还在下雪,钟攸在一旁撑伞,裴颢知拾步出去后又问了一句:“徐琅如何?”
钟攸答:“徐公子一切都好,有您的嘱托,窦将军会照看他,不会让他被人欺负的。”
裴颢知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钟攸却忍不住看他。
裴颢知脚下步子不停,声音也淡:“想说什么?”
钟攸迟疑了下才开口:“当初徐公子能提早出狱明明是您出了力,要不然光靠那位裴世子能起什么作用?为什么您什么都没说。”
“还有徐将军,当初要不是您派人,恐怕徐将军的尸首都不一定能找回来。”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徐姑娘都要和离了,他都有些看不懂主子了,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徐姑娘直接知道他的心意?还有他为她做的一切?
裴颢知闻言却依旧没停下脚步:“没必要让她知道。”
直到钟攸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裴颢知忽然停步。
他透过伞面往外看,大雪纷飞,仿佛这世间都变得干净皎洁起来。
他忽然想起初见怀俪那日,那是一个璀璨的春日,春光烂漫、百花正好,她踩着阳光逆着光朝他走来,俯身弯腰想伸手扶起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和美好。
可太过美好的东西总让人害怕失去,所以他像野兽一样吼了她。
对他而言——
怀俪是神女,是高悬于九天的月亮,卑劣如他岂能触碰皎洁圣洁的她?
他没再看。
重新垂下眼眸往外走。
马车早已备好。
裴颢知不会骑马。
大家族的少爷都会有人专门教授他们骑术,可裴颢知从小就无人教他骑马,所以平日出行,他都是坐马车,刚要登上马车就看到裴又铭披着一身灰鼠皮大氅从远处策马而来。
他脚步一顿,漂亮阴郁的桃花眼也立刻眯了起来。
不知是不满,还是迎面风雪太大。
裴又铭是近了才看到裴颢知,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太久没见这位堂弟,虽然如今他们都入朝为官,可比起裴颢知现在三品大官的身份,他这个七品翰林官实在不够看,平日的早朝,他是没资格去的,也就只有一月一度的大朝会才能入朝聆听圣训。
翻身下马后,他问裴颢知:“阿知,你怎么在这?”
裴颢知没理他。
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打算掀帘进去了。
可裴又铭病急乱投医,还在问:“你看到你嫂嫂了吗?家仆说她来了报德寺。”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嫂嫂的时候裴颢知冷下的脸。
裴又铭今日忙了一天。
柳氏没事,孩子也算是安然无恙,可母亲却因此更加责怪怀俪了,不仅不肯让柳氏走,还说要亲自教养孩子,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怀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竟跟裴颢知诉起苦:“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只是犯了一个错,俪娘就要舍弃我,还有母亲,明知道我跟俪娘还在闹别扭,她不帮我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阻挠我们?”
他是真的累了,精疲力尽低下头哑声说道:“阿知,你说我该怎么办?”
若让旁人看见裴又铭此时的模样,恐怕都该吓到了。
裴又铭出身名门,跟裴颢知不同,他从小就被赋予了希望,而他也不负家族希望,从小就出类拔萃,性格温和谦逊,样貌也是万里挑一,就连科举,当年也是一举夺魁。
现在进了翰林院也深受大学士的喜爱。
可此刻他却衣衫凌乱,眼眶微红,哪还有平日那副整洁干净的模样?
他并没有想过裴颢知会回他,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阴郁孤僻,无论对他好还是不好,他都是一个样。
可就在他抹了把脸准备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裴颢知开口了——
“那就和离吧。”
“什么?”裴又铭没听清。
裴颢知刚想再重复一遍,忽见远处亮起火光,紧跟着寺庙内传来尖叫和跑步声。
看着那个方向,他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
甚至不等裴又铭反应过来就疾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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