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功夫。
怀俪在这已经看不到父子俩了,跟阿爹聊了这一通,事情也在一点点朝好的方向走,怀俪此刻心情舒畅了许多,眉眼也舒展了许多,她正想拢着衣襟回屋休息,就听到外面惊云过来与她恭声说道:“姑娘,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也是家里的老人。
跟管家福伯是一对,他们俩的儿子岑风也是怀俪手底下的得力能将,从十五岁起就替怀俪跑前跑后,这一家子对徐家都忠心不二,就跟罗妈妈一样。
前世家里出事,许多人都走了,但王妈妈一家却都留了下来,替她照顾阿爹和阿琅,即便后来阿爹、阿琅先后出事,他们也一直守着家,等阿琅回来。
怀俪打心里感激他们,此刻听人来了,自是忙开口说道:“快请妈妈进来。”
惊云诶了一声去外面喊人。
怀俪则重新坐回到里边的贵妃榻上。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宜和香,清新怡人很好闻,怀俪刚拢好衣裳,王妈妈就进来了。
“姑娘。”王妈妈一进来就直接给怀俪跪下了。
她这样大礼,倒让怀俪吓了一跳,她蹙眉:“妈妈这是做什么?”
说着她亲自起身去扶人。
王妈妈不肯起,依旧跪着跟人告罪道:“老奴今日做错了事,是来向您请罪的。”
“什么事不能起来说?”怀俪说话的时候还凝神细想了一下,她记得前世并没有出现过王妈妈请罪的事情,仔细想了下,大概也能猜出她因为什么来请罪,她索性开口问道:“妈妈今日是怎么招呼裴家那些人了?”
话落。
王妈妈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和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自己这还没开口,姑娘竟然就已经知道了。
怀俪看她这一脸震惊的样子,暗道果然如此,她笑了笑,抿唇道:“好了,起来吧。”其实这并不难猜,罗妈妈去了裴家,那裴家来的那些人自然也得有人招呼,而阖府上下论地位而言也就王妈妈能与罗妈妈媲美,也只有她能应对那位裴家来的李妈妈。
至于前世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情况。
大概是因为前世她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他们又都以为她还喜欢裴又铭不敢跟裴家闹得太过难看,所以无论裴家做什么,她家里肯定都得咬牙忍着。
倒是难为他们了。
无论是阿爹还是阿琅,亦或是一直陪着她长大的罗妈妈和眼前这位王妈妈,都不是能吃亏的主,却为了她的幸福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惊云,给妈妈上茶。”她扶着王妈妈起来后便吩咐惊云倒茶。
惊云忙答应一声。
她重新倒了两盏新茶过来,这会功夫,怀俪已经扶着王妈妈起来在贵妃榻上坐下了。
王妈妈一路怔怔的,想不明白姑娘是怎么知道的,直到屁股沾到柔软的软榻方才回过神,她哎呦一声,变了脸忙站了起来:“姑娘这岂不是折煞老奴?”她是一万个不敢坐在怀俪身边的。
怀俪无法,也知道她身边这几位妈妈的性子,只能让惊云搬了一个小圆凳过来。
王妈妈还是不大愿意。
她是来请罪的,哪有请罪的人这么松快的?
还是怀俪笑着同她说了句:“妈妈坐下跟我说吧,你站着,我看你看得头晕。”
王妈妈看她脸色还是不大好,怕她真的难受,这才犹豫着坐下了,但也没敢坐满,只占了个小半的位置,然后看着怀俪小声犹豫道:“您都知道了?”
知道她在问什么。
怀俪笑了笑:“猜到了。”
“那您……不怪老奴?”王妈妈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这要让李妈妈瞧见只怕得瞪大眼睛,刚才在她们面前,这位王妈妈可没少嚣张,哪想到在怀俪面前竟这般老实。
这也是因为怀俪这么多年御下有方。
不管徐家再厉害的奴仆到她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的,外加王妈妈与罗妈妈一样,从小看顾怀俪长大,这其中的情分自然又不大一样。
“没什么好怪的,妈妈是替我打抱不平,我若怪你,岂不是寒了你的心?”看对面妇人原本紧张的神情霎时变得感动起来,怀俪又柔声同她笑道:“事情做了就做了,妈妈不必为此请罪,何况也是该让裴家知道知道我们徐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免得他们总上门来闹事。”
她虽然没有要跟裴家树敌的想法,但这辈子也注定与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往来了。
她也知道底下几位妈妈都是心疼她才会做出这些事,这样都要责罚于她们,未免有些寒她们的心了,何况现在家里也的确需要做出一些事情定一定下面人的心。
免得家里还没倒,底下的人心就先散了。
她想到这,便又柔声多说了几句:“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我知道你们都辛苦了,今日我不好见人,便劳烦妈妈替我跑一趟说一句,现在家里还没出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家里日后真的出事,我跟父亲也决计不会亏待了他们,且让他们放宽心。”
锦绣屋中,端雅娴美的少女梳简髻着薄衫,她的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病态苍白,可她双眸沉静,两颊含笑,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让人只看着就觉得浮躁不安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哎!”
王妈妈笑着脆生生答应了,比起刚才在外面时的不安彷徨,她现在是一点焦心都没了,有这样一位主子,就算家里真的发生变故,她相信主家也一定会好好安置他们的!
她重新拾起一脸笑,心里放松之后,王妈妈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变好了许多,神采奕奕站起来后跟怀俪笑吟吟道:“老奴现在就去跟他们说,那群小东西,这几日被裴家搞得每天都慌里巴兮的,您这一番话下去,他们也总算能够安下心了。”
这么看来,她刚才对裴家还是客气了,早知道姑娘不生气,她就应该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王妈妈心里难免有些抱憾。
急着跟下面那群人说去,也怕耽搁怀俪休息,王妈妈不敢多留,跟怀俪说了一声“姑娘好好休息”就准备出去了。
“妈妈且慢。”
怀俪却留了人一步:“妈妈回头让岑风过来找我一趟。”
虽然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但有些东西还是得事先准备起来了,免得日后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姑娘忘了?”王妈妈有些惊讶,“岑风前几日被您派去庄子里,现在还没回来呢。”
怀俪听她这样说倒是想起来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发现庄子里每年给的收成数量不大对,但问了几个管事又核对了账册也没觉出什么不对的,可她向来感觉灵敏,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怕那几个管事不说实话便让岑风私下过去打探了一番。
她前世是醒来两日后才见到岑风。
按照这个时日估计岑风还得要几日才能回来。
“姑娘可是有急事?”王妈妈窥她神色又问了一句。
怀俪想了想应道:“是有些急,妈妈差人给他写信让他早点回来一趟吧。”庄子里的那些猫腻她前世已经知晓了,也知道怎么处置他们,倒是不急在这一时。
现在还是处理别的事要紧。
王妈妈又诶了一声。
儿子受姑娘的重用,她这个做娘的自然高兴,但看怀俪侧靠在贵妃榻上,神情苍白的模样,不由又想到她晕倒后大夫说的话,她虽然不似罗妈妈那样从小守在怀俪身边照顾,但也是看着怀俪长大的,此中情分自然不是作假的。
她犹豫着劝道:“姑娘,孟大夫特地叮嘱让您好好休息,您别太累了。”
怀俪知道孟大夫说了什么,上辈子如果不是嫁到裴家,估计无论是她爹还是阿琅亦或是底下这些看着她长大的老人都不会让她继续操劳下去了。
她心里柔软,声音也十分温柔:“我省得的,就吩咐他做几件事,累不着我。”
“那就好。”
王妈妈松了口气,又笑道:“姑娘有什么事要做尽管吩咐那个傻小子去,他力气多,没处使呢。”
怀俪笑着应好。
王妈妈这才放了心,她跟怀俪告退,走前想到自己刚才在外面对惊云追月的责骂,还是多说了一句:“刚才老奴把您身边两个孩子训斥了一顿。”
“嗯?”
怀俪目露困惑:“她们怎么了?”
王妈妈便把刚才的事跟人事无巨细地都说了一通,说完见怀俪静默不语,王妈妈不由有些紧张:“老奴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怀俪这才回过神,她笑着弯起一双眼眸:“没,她们原本就是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什么事,你该说就说,没必要看在我的面子上。”
王妈妈这才放心。
其实这话不说也行,但她不想让姑娘以后知道觉得她越俎代庖怀了规矩,不把她放在眼里,便还是说了。
王妈妈走了。
但怀俪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脑子里还在想王妈妈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她上辈子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那一场火灾。虽然有她自己放任不管的意思,但那时本该在外面守着的追月去了哪里?她醒来至今一直没想过,现在倒是大概猜出来了,也明白过来追月的心思,只不过这一份心思到底是肝胆忠诚为她,还是为她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为她,她谢她。
若是为她自己,那她也就不耽误她了。
她的身边不需要留着一个心里有裴又铭多于她的人。
外面风和日丽,夏日的暖风拂动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桐树发出沙沙声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怀俪拢着衣襟仰着脸看着那树叶轻晃,她这辈子是真的不想跟裴又铭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了,也不想跟裴家扯上什么关系。
最好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拉扯谁。
……
另一边徐冲去书房拿完虎符和令牌也准备出门了,走之前他特地交待徐琅:“刚才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
徐琅拍拍自己的胸脯,很是笃定:“您就放心吧,你儿子出马,一个顶百。”
徐冲显然对自己的儿子并不信任,依旧抱有怀疑的态度,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后,索性使出杀手锏:“你要是被抓住,就等着你姐跟你生气吧,你姐要真的生起气来,你爹我是没办法救你的。”
这招果然好用。
徐琅回想以前惹事被怀俪抓住的场面以及后续的对待,果然没刚才那么飘了。他倒是无所谓阿姐的责罚,反正阿姐向来舍不得对他狠心,可阿姐每次与他生气的时候都会冷他几天……他可不想被阿姐这样对待。
而且他也不想阿姐生气。
想到这,徐琅自负的神情都变得收敛了许多,他压低声音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是我做的。”
徐冲这才满意,他点头道:“让不让人发现无所谓,不过得让他们找不着证据,就算知道也只能气得牙痒痒。”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影壁那边,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有亲卫牵着马匹过来,喊他“国公爷”,徐冲点了点头,握住缰绳的时候看向身边的儿子,“明白了?”
没听到自己儿子的回答,反而收获一双打量的眼神,徐冲皱眉:“看什么呢?”
徐琅依旧看着徐冲说道:“老爹,我发现你心还挺黑的啊。”他还以为自己的老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直肠子,没想到还挺有手段的?
“这算得了什么?以前你老爹在战场上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可没少跟你那些叔叔伯伯玩偷袭,你还真当你老爹这几十年是莽着过来的啊?”他也就是看燕京城这些弱大夫不顺眼,一个个就知道动动嘴皮子,有事没事去弹劾别人一顿,什么犄角旮旯里的小事都拿出来说,其他真本事一点都没有,大燕真要有什么危难的时候,估计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就这样的人还敢弹劾他!
徐冲实在不忿,也实在懒得跟他们搞什么算计。
他不屑。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了,就像悦悦说的,他该收敛些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就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可他还有一双儿女要顾。
手里握着沉重的虎符。
他忽然一攥手心,望着蓟州的方向说道:“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见你那些叔伯。”
他脸上的神情有落寞也有难过,让一向跟他开惯了玩笑话的徐琅一时竟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最后只能犹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老爹你就放心吧,总有机会的。”
徐冲听到这话,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这臭小子还算懂事,知道安慰人了,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又听徐琅说了一句:“等你儿子日后当上大将军,就让你以将军他爹的身份进军营看看,你要是表现得好的话,我就再封你当个指挥。”
徐冲心里那一点安慰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默地扭头看了徐琅一眼,脸皮跟痉挛似的抽搐了好几下,然后他实在没忍住操起蒲扇大的手掌冲他挥过去,嘴里还恶狠狠骂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徐琅怎么可能被他打到?嘴里说着“嘿,打不到!”
脚步比谁都快,往前一窜一跃,就扑坐到了自己的马上,他握着自己的缰绳,身后用祥云纹银环束起的高马尾在半空飘荡,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高坐马背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您老就快进宫吧。”说完他直接扬起手里的马鞭策马出去。
徐冲看着少年策马离开,脸上的怒意也逐渐被笑意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嘴里道:“这臭小子。”
“国公爷,该进宫了。”直到身边亲卫提醒了一句,他才敛笑嗯声,远远看着皇城的方向,徐冲手握缰绳,沉默许久才驱马往皇城的方向去。
徐冲走的是洪武门。
洪武门这边有不少官衙,御道西侧是高级军事指挥机构,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通政司、还有锦衣卫、钦天监等衙门就在这。而东侧则是宗人府、六部以及翰林院和太医院,再往前还有太庙和社坛。
这里因为是官衙还能通行马车。
徐冲一路心无旁骛、目不斜视,直到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忽然扫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看外头挂着一块裴字木牌的马车,徐冲问身后的护卫:“那是裴敬成的马车?”
裴家除了裴行时之外,其余两位裴家的主子都是文官,一个在吏部一个在通政司,不过这块靠近吏部的官衙,徐冲猜想应该是裴敬成的马车。
而且裴兴文的马车也没那么豪华。
亲卫看了一眼,答是。
徐冲忽然眯了眯眼,他放慢驱马的动作。
现在还没到散衙的时间,这附近的车夫估计也都去别的地方偷闲躲懒了,他招手跟身后亲卫低语几句方才继续策马。
等裴敬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徐冲亲卫的背影。
还没到放衙的时间,裴敬成要去一趟通政司,找通政使吴辞虑说点事,出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足,皱眉问身边人:“那是不是徐冲身边那个叫陈集的亲卫?”
身边侍从抻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光从一个背影,他也认不太出来,只能拧着眉说:“看着是有点像,不过如果是陈集,那诚国公在什么地方?看这个方向,倒像是要进皇宫。”
裴敬成眯眼不语。
进宫吗?比他预想的倒是要早。
不过依照他对徐冲的了解,这个野蛮的男人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保不准还会惹得龙椅上的那位更加生气,他没多想,也没多看,收回目光就往通政司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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