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独自坐在御书房,眉头紧锁,因为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貎
当初北伐一战,瓦剌覆灭,鞑靼遁走,朵颜三卫换防斡难河,漠北形成新的格局,五年来相安无事。
问题就在于,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
鞑靼部自诩黄金血脉,成吉思汗的后人,怎会轻易放弃被视为神圣之地的斡难河?
这些年来,朱祁镇不止一次设想过,鞑靼部会以何种方式卷土重来。
可是,脱脱不花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五年来从未露过面。
甚至在明军对安南、占城动兵,铁甲舰远征海外,还有对乌斯藏动兵……
哪怕南方打成一锅粥,北方边境依然是一片宁静祥和。貎
朱祁镇很是不解,鞑靼部都死光了吗?
被异鬼吃了?
总不会来个凛冬将至,异鬼大军从天而降的剧情……
“皇上,漠北卫栖栖克请求觐见!”
朱祁镇睁开眼,问道:“她来做什么?”
怀恩躬身道:“皇上是不是忘了,栖栖克半个月前便送来奏疏,说是商谈架设电报线路一事……”
朱祁镇不由得笑了笑,道:“这个女人还真是争强好胜,听说到什么新鲜玩意,她定会跑来找朕要,当初修铁路的时候就这样!”貎
怀恩也跟着笑了笑,道:“不得不说,这些年来,蒙古诸部在她手上还算安分,发展的势头也不错。”
“这倒不假!”
朱祁镇点了点头,又问道:“人到哪了?”
怀恩道:“回皇上,已经在午门外等候。”
“让她进来吧!”
“是!”
“等一下!”貎
朱祁镇似乎想到些什么,出声叫住怀恩。
怀恩赶忙转过身,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沉吟片刻,然后问道:“她带了多少人?”
怀恩想了想,回道:“只有几名随从,大概三五个人吧,奴婢没有留意……”
“她进京之后,还去过什么地方吗?”
“这……奴婢不知……”
怀恩慢慢低下头,额上已经渗出冷汗。貎
朱祁镇脸色有些黑,好歹也是东厂头子,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啊?
“宣她进殿,然后去查查,这一次她进京带了多少人,都和谁有过接触。”
“是!”
怀恩脸色苍白,逃也似的离开御书房。
不多时,栖栖克前来拜见。
“臣栖栖克,问圣躬安!”
“爱卿平身!”貎
朱祁镇挥手示意,同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今日的栖栖克穿了一件颇具蒙古族风采的袍子,还有头上的配饰,似乎是一种很隆重的穿戴。
“谢皇上!”
栖栖克缓缓起身,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她本是瓦剌郡主,打小在马背上长大,比起柔弱的中原女子,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充满活力。
再搭配上这样的穿着装扮,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朱祁镇盯着看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有点不合适……貎
栖栖克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开口道:“臣此番进京,是为了架设电报线一事,听说有了电报,朝廷的指令便可以瞬间而至,如此一来,也有利于皇上掌握蒙古诸部的动向,何乐而不为呢?”
朱祁镇说道:“爱卿的奏疏,朕看过了,只是架设电报线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等时机成熟,朝廷自会考虑。”
栖栖克倒也不急不慌,缓缓道:“听闻远在极北的漠河卫已经通了电报,不知臣妾所在的漠北卫为何不能?”
朱祁镇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漠河卫守卫在大明北方边境,战略意义比较特殊,开通这条电报线可以不计成本,但是,漠北卫并非边境,自然要考虑到到其成本和用途。”
栖栖克想了想,说道:“若成本太高,漠北卫可以自掏腰包。”
朱祁镇不禁好笑,道:“听你这意思,现在有钱了是吧?”
栖栖克笑道:“承蒙皇上恩典,这些年来,蒙古诸部倒是不愁吃穿,家家户户也有些存银。”貎
朱祁镇只好说道:“朕没有批准你的请奏,倒不是钱的事,主要是电报机和电线技术还不够成熟,科学院正在改良当中,如果现在铺设线路,等改良成功,立刻便要更换,岂不是白白耗费钱粮?”
栖栖克又问道:“那何时能够改良出来?”
“这个可说不准,不过,应该快了!”
朱祁镇从御案上翻了一下,找出一份舆图,然后摊开。
“你看这里!”
栖栖克走上前,只听朱祁镇指着图上的位置,说道:“朝廷已经规划了一条线路,从京师到北海卫,沿途会经过漠南卫和漠北卫,最多一年便会实施,卿家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那就多谢皇上了!”貎
栖栖克看得明白,既然朝廷已经有了规划,而且一年内就可以试试,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追问下去。
朱祁镇收起舆图,然后说道:“蒙古诸部亦为大明子民,朕不会厚此薄彼,你就安心把事做好,不用一趟一趟往京师里跑。”
栖栖克笑了笑,道:“皇上的恩典,臣自然是明白的,就怕诸部子民不明白,臣就来京师做做样子也好嘛!”
朱祁镇愕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栖栖克生性火爆,心中藏不住事,有事没事就往京师跑。
每次都是火急火燎跑过来,又风尘仆仆赶回去。
原来,是做样子给人看的!貎
漠北蒙古诸部是从五年前归顺大明,在他们自己心中,定然还存在芥蒂。
只要稍有不均,比如说,朝廷给乌斯藏修路,漠北却没动静,他们定会想,这是朝廷对漠北蒙古诸部存在戒心,如果处理不当,定会滋生出很多负面情绪。
这个时候,栖栖克亲自跑到京师,争取来一条铁路,事情马上就不一样了。
既然朝廷一碗水端平,那么大家自然就没什么怨言。
可以说,栖栖克很聪明,用看似鲁莽的行为,实则却是在维持蒙古诸部的团结和稳定。
朱祁镇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女人,当初把她留下,其实有两层原因。
其一,蒙古诸部需要一名领袖,此人必须有一定的威望,能够让诸部子民臣服,否则群龙无首,只能加大朝廷的管理难度,稍有不当,甚至有动乱的风险。貎
其二,那就是逃走的鞑靼部!
鞑靼部绝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跑到哪个冰天雪地的山旮旯躲着去了。
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定会卷土重来,可是,明军的实力绝非一支残部可以染指的,硬刚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脱脱不花想要掀起点风浪,必须用点计谋。
而唯一能和他们构成策应的,只有漠北的蒙古诸部。
朵颜三卫现在回到斡难河,摇身一变,成为了蒙古正统,而且小日子过的相当舒服。
如果这个时候鞑靼部跑回来,说我们才是真正的黄金血脉,你们朵颜三卫是冒牌的!貎
根本不需要朝廷下旨,朵颜三卫绝对提刀就砍。
什么档次,也敢跟我讲正统?
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丧家之犬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声讲话!
在这样的环境下,脱脱不花能联络的内应,只有栖栖克!
漠北的蒙古诸部是瓦剌部和鞑靼部遗留下来的平民,由于当时壮丁都被拉去打仗了,因此,剩下的人当中,大多是老弱妇孺。
这些年来,漠北卫的发展势头不错,加上大明不断向漠北移民,蒙汉通婚,各部落的实力都壮大不少。
如果脱脱不花准备卷土重来,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貎
对于朱祁镇而言,留下栖栖克,就相当于留下一条饵。
这条饵专门为了钓脱脱不花,至于什么时候钓到,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永远都钓不到,那都无所谓。
这些年来,潜伏在漠北的锦衣卫无时无刻都在注意着栖栖克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举。
朱祁镇也在不断试探,希望把这个女人的底线试出来。
可是,到今天也没有试出什么……
看样子,漠北真的已经成为大明的一份子,曾经辉煌一时的瓦剌和鞑靼,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栖栖克又聊了一些漠北的风土人情,这才告辞离去。貎
怀恩匆匆而至,喘着粗气,道:“皇上,已经打探清楚了……”
朱祁镇问道:“打探什么?”
“栖栖克随行……随行五人,一名贴身婢女,四名侍……侍卫……”
“没了?”
怀恩抹了把汗,道:“就这些,再没有了!”
“他们接触过什么人吗?”
“没有,全都在鸿胪寺!”貎
朱祁镇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怀恩又问道:“皇上还需要查什么,奴婢这就去!”
“行了,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是!”
“等一下!”
“皇上,您……吩咐!”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换上便服,随朕出宫!”貎
“出宫?”
怀恩心头一沉,感觉到事情不妙,问道:“去哪里?”
“北镇府司!”
君臣二人身穿便服,来到北镇府司。
袁彬匆忙接驾,朱祁镇却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说话。
既然是便服出宫,自然是不想宣扬。
袁彬示意,将人带到自己的公房。貎
“朕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皇上,已经有了些端倪!”
袁彬似乎早有准备,拿出一张纸,递了上去。
朱祁镇接过来,看了几眼,笑道:“还真被朕猜对了!”
怀恩站在一旁,不知何意,但是隐约感觉到,可能不是什么好事,顿时脸色有些纠结。
这些年来,东厂的侦缉能力被一削再削,当初那令人闻风色变的厂卫二字,如今只剩下卫,没有厂了。
袁彬说道:“臣等对近一个月来京师的蒙古商贩进行统计,发现有一支贩卖皮子的商队,每个月都会进京,便重点对其进行查访。”貎
怀恩插话道:“蒙古草原上,本就以放养牛羊为主,做皮毛生意很正常。”
“怀公公说的没错,可是……”
袁彬脸上带着颇有深意的笑容,继续说道:“不管是放养的牛羊,还是打猎的狐狸狼獾,都是有季节的!”
怀恩不解,问道:“牛羊也好,狼狐也罢,一年四季都有,还需要分什么季节?”
袁彬道:“牛羊狼狐是不必分的,但是,这些东西的毛皮是有季节的!”
怀恩更加不懂,问道:“何意?”
袁彬解释道:“通常来说,动物在秋季寻觅食物,储备过冬,因此,在秋冬时节最肥,这便是收皮子的好时候,因此,做皮毛生意的商贩大多都集中在冬季。”貎
“只有冬季吗?那春夏秋三季就没有人做生意了?”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会比冬季少了很多,而这一支商队,每个月都来京师,不管什么时节,可谓是风雨无阻。”
怀恩又说道:“仅凭这些,也不能说明他们有问题。”
袁彬淡淡一笑,道:“有没有问题,查一查就知道了!”
“行了,这事东厂就别管了!”
朱祁镇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两人的谈话。
怀恩脸色更加难看,只得行礼道:“奴婢遵旨!”貎
此时他心里全都是苦水,动不动就削东厂的职权,然后还嫌东厂拿不出情报,现在我多问几句,又不让我管了,谁知道你哪天想起来找我问话,到时候说不出来,定然又是个麻烦事……
朱祁镇看向袁彬,问道:“朕看到你记录了这些人的行踪,究竟查到什么疑点?”
袁彬拱手行礼,道:“启禀皇上,据臣推测,这支商队很可能是以经商为幌子,其真实身份,乃是鞑靼部的密探!”
“说说你的理由。”
“最大的疑点,是这些人的出货账单,总体来看,波动很大,有时候价格很高,有时候价格很低,甚至会亏本出手。”
怀恩忍不住说道:“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很正常啊!”
袁彬道:“做生意是有赔有赚,可是,只赔不赚,还能维持三年以上的,就很有问题了!”貎
怀恩又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波动很大,说明人家也有赚的时候。”
袁彬点头道:“从账本上看,这支商队曾经连续六个月将货物低价售出,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做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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