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大地越发萧瑟了,满山遍野一片静寂,秋气肃杀。
过了霜降,夜晚的露水在红叶上凝结成寒霜,也就是所谓“霜叶红于二月花”了。世人只见霜叶火红美艳,却没有看见霜打的枫叶上经络纵横,枯干憔悴,毕竟雨打风吹去。
昨日的大雨,满地又积下厚厚一层落叶,今日秋风起处,漫卷落叶残枝,平空生出一股凄清的气息。
这天已是九月三十日。有风,无雨。
琼楼峰顶,高崖之上,一处凉亭。
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凭栏远眺,一位须发银白的老者高坐不语。
昙花真人远远看着峰下,长叹,“该来的总是要来。”
东海真人的长眉被山风吹的微微摆动,他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不该来的也来了。”
“来的算是该来还是不该来呢。”昙花真人依旧迎着秋风站立着,怅怅然说道。他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在问东海真人还是在问自己。
“昙花老友,你过虑了。”东海真人抚着自己银白的长髯,平缓地说。
“不管该来还是不该来,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必多想。”东海真人微闭双眼,接着道,“那规矩再大,终究也只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规矩,就一定会有被违反的一天。”
“我担心这只是第一步。”昙花真人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第一步?”东海真人再次睁开双眼,看向昙花真人的背影,“那什么是第二步?”
昙花真人长叹一声,“东海老友,天象纷乱,天意难测啊……”
“难道说……”东海真人惊道,他须发微张,看向天空。
“未必就会如此,我也只是隐隐担忧而已。”昙花真人摇了摇头,淡淡道。
东海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长眉重又垂下,“希望是昙花老友你多虑了。”
我又何尝不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呢。昙花真人苦笑着缓缓道,“希望如此。”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他默默看着峰下,衣襟在清冷的风中飘荡着,瘦削的身躯依然笔直,却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琼楼峰下,玉宇湖畔。
几人赞叹着霜叶的凄美,缓缓向枫林深处走去,两个可爱的小女孩蹦跳追逐着在枫林中嬉戏。
炭花并肩与张洪孝走在一起,他看了看枫林外玉宇湖中的白玉九曲桥,悄然叹息。
“你打听的没错吧。”炭花看了看走在后面的谢安草藤等人,小心对张洪孝说道。他并不是不相信张洪孝,只是不敢相信张洪孝带来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张洪孝看看不远处,孙莉和果果正和两个小女孩玩耍,于是他点头道,“应该不错。我去会合孙门的时候,孙老爷子亲自告诉我的。同为名门世家,想必是不会搞错的。”
随便问一个修行的人,天下间第一的世家是谁?都会很清楚明确的回答——第一世家!响亮的名称,深不可测的实力。虽然他们坚持隐修,从不出世,却一直是千百年来天下修行界公认的第一名门世家,不愧他们“第一”的姓氏。
当日玉宇湖边白玉桥头的白衣女子,名叫——第一小娅。
张洪孝在孙家驻地,仔细打听了炭花让他询问的女子,那女子竟然是修行界第一世家掌门的长女第一小娅,而且据说早已有了婚约。
“第一……小娅……”炭花失神地看着满地的落叶,喃喃念着这美丽的名字,嘴里隐隐满是苦涩的滋味。
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美丽的错误?人有悲欢离合?……
炭花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觉得天地间的萧瑟莫过于此,凄冷的秋风隐隐刺入骨髓。
“炭花兄。”张洪孝缓缓拍了拍炭花的肩膀,安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大约,这就是有缘无份吧。”
“我明白……”炭花苦笑着点点头,“只是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唉……”张洪孝叹了一声,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得偿所望,他又安慰道,“其实据说也只是有了婚约而已,如今这年头,结了婚都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只是婚约。说不定,你还有机会的。”
修行界中名门世家的婚约岂是儿戏,那种约定的承诺,远比世俗中的法律来得更可靠。炭花很明白张洪孝只是好心安慰之词,他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张洪孝的手。
“谢谢。”这两个字,在他心中滚来滚去很多次,终于缓缓从嘴里说出。
突然而来的打击,让他倍感友情的可贵与温暖。
“洪孝哥哥,炭花师兄。”孙莉笑嘻嘻地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咯咯笑道,“你们两个,又在搞‘执手相看泪眼’吗?”
“孙莉妹妹,你为什么要说又?”果果不解地小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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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一,天下修行大会,开幕。
琼楼峰,五门十二楼。
白玉砌成的辽阔广场,依山势修建,三步一阶,广场上已站着各门各家的子弟,有数千人之多。百阶尽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玉石平台。平台雄伟宽阔,白玉雕砌的栏柱,盘龙顶兽。
平台后有一座近百米高非石非金的方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发出隐隐的青灰色。方碑色泽有些斑驳,纹饰古拙,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碑上却一个字也没有。
这就是修行界非常有名的——无字天碑。传说是上古时期纪念天仙巡行所立,具体年代已不可考。
平台上放着数百张座椅,前来参会的各门派的掌门以及资深长老级人士就坐在这里。
位高者坐台上,一般人站广场。这规矩不仅仅是凡俗适用,看来修行界也不例外。
张洪孝有些不适应,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坐在第一排,这种数千人众目睽睽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他的身旁坐着的就是昙花真人和东海真人,再远一些的地方,坐着孙家总掌门孙中平和孙家老爷子。
这一届天下修行大会还是与以往一样,由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亲自主持开幕。
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优雅地走到台前,用一种温和而清越的声音宣布大会开始。她穿着并不华贵,但仪态高雅大方,举止温柔自然,美丽与成熟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她就是天下第一世家的现任家主——紫箫。她也姓第一,只是第一世家很少在自己家人的名字前特意加上“第一”这个姓氏,他们低调而谦和,因为他们很清楚,称呼自己“第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个姓氏的涵义不仅仅代表一个家族的姓氏,更代表自己家族在天下修行人心中的荣誉与地位。他们不想通过重复自己姓氏的手段来获取天下修行人士的尊重,事实上,他们也已经不需要这么做。
紫箫耐心地读着本次参会的门派名单,名单很长,她很有耐心地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语调不急不徐,就象所有曾经主持过天下修行大会的前辈家长们一样。
她每念出一个门派以及掌门的名字,台上的掌门就逐一站起施礼,台下的弟子们就热烈的鼓掌,这也正如他们的前辈们在历届大会上所做过的一样。
天下的大会基本都差不多,台上热情洋溢,台下做什么的都有。这一点上看来,修行者和凡俗老百姓倒也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修行者更有耐心,体力更好,而且,做自己的事情会更隐蔽。
炭花此刻做的事情就很隐蔽,一般人绝对发现不了。
他随着人群鼓掌,别人热烈他就热烈,别人稀稀拉拉他也稀稀拉拉,别人面带微笑他也面带微笑。只是,如果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睛,就可以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跟着台前的一位姿容高洁的白衣女子。
那是小娅,即使不加上“第一”这个姓氏,那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小娅。
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他都看的分外仔细,仔细到入神。他看的发呆,竟没有注意到台上的紫箫已读到“求真洞”这个名字。
“求真洞,掌门昙花真人携弟子一人。”紫箫微笑着读道。
昙花真人微笑着站起来,向四下里招手示意。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唯一的弟子,正在台下没精打采地鼓掌,却怔怔地发着呆,也不知在看什么看的出神。
这孩子……昙花真人依旧淡淡地微笑着,心里已经给炭花安排好修心养性的功课。
炭花惨了。张洪孝早已看见炭花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暗笑道。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鼻子,借着手势的掩护,把一小团气凝结起来,瞄准炭花的胸口吹了出去。
炭花鬓发一动,他后方地面上小小扬起一阵尘土,显然是那气团堪堪擦着炭花的额角飞过,打在后面一人的脚尖之前。好险!张洪孝的脸微微一红,果然准头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幸好这样也已足够。炭花及时地在台下醒悟过来,卖力地鼓掌,脸上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他已经发现师父的眼神正看着自己,那绝对是意味着自己有大功课的眼神……
惨了。炭花心里苦笑。他想表现的再卖力一些,昙花真人却已经坐下了。
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啊。炭花给了张洪孝一个哀怨的眼神。
我怎么知道你这时候还在发呆啊。张洪孝还了炭花一个无奈的眼神。
一切交流,尽在无言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眉来眼去”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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