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
青云门大比如约举行。
经过第一天第一轮的筛选,青云门两千多名弟子被淘汰,这些弟子当中,绝大多数竟是往届弟子,并非是因为他们修为不够高,而是因为五年前青云门出山斩妖,损失了太多青云门弟子,活着的这些弟子当中,都不想出山面临残酷的世界,凭白多了性命,能在青云门多待一年是一年,昨日比试,一部分固然是实力不济,一部分当然是继续摆烂的结果。
毕竟青云门需要守卫镇妖塔,门下修行者不受斩妖盟和浩然盟两大阵营的号召,即便是在青云门内碌碌无为,也总算是能活下去。
活着。
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
这一部分人当中,甚至包括绝大多数当初进入青云门时资质极佳的天才。
青云门的长老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在这些长老当中,又有多少人真正下山斩妖过呢,何尝不是混一定的宗门贡献,混到一个闲职长老,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下去。
当然,这一部分长老,在擂台下对弟子的呵斥极为严厉,对弟子的期望,无比的高。
把弟子推出去历练,然后资历更深。
在青云门也拥有着更多的话语权,有话语权,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这也是青云门在这百年内,实力急剧下降的原因。
相较之下,四剑门,七秀坊,以及青萍州的诸多小派,弟子不过数百人,或是数十人,他们当中,能到青云门来参加大比,可以说是一路真正披荆斩棘走来的。
他们在擂台的表现,绝对的抢眼。
昨日擂台失败的青云门弟子,来得比谁都要早。ъìqυgΕtv.℃ǒΜ
他们虽然败了,可不希望同门师兄弟败。
四个方向共计十六个擂台,采用最简单直接的胜者下一轮败者止步规则。
如此反复。
自然是看点十足。
席台上,有弟子在开庄摆点,赌一赌谁能晋级几轮或是猜一猜黑马等等。
其声音吵吵,映在那一座高高的镇妖碑上。
多少有些讽刺。
迎着朝阳。
顾余生踏着满地的落叶而来,风偶尔吹起一卷卷落叶,化作叶龙升空,平添几分肃杀。
“顾余生来了。”
有守在路口的弟子大声喊了一句,随后眼睛发光。
快步奔跑在演武场,顾余生眉头微皱。
快步向前,传入耳中的,是关于他能晋级第几轮和哐哐哐丢银子金锭的押宝声。
顾余生停下脚步。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他本想,今日若是真有几名青云门的弟子拦在他身前,要为人族大义而战,他倒也尊重对方,以剑相会,留三分余地。
可没想到,此时的他,竟然变成了赌徒手上的筹码。
凝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镇妖塔,以及几行秋雁横空。
顾余生心中几分悲凉。
他走到那一把竖着的剑前。
良久后,才开口问道:“当年您不顾一切的出青云门,值吗?”
风没法回答顾余生的问题。
所以,当他走上擂台,面对的是一名青云门同门的时候,顾余生没有留手。
内心的愤懑,让他召唤出木剑,一剑斩断了对方的手指。
既然对方的手握剑已不再纯粹,那就再没有留着的必要。
同门断手的惨叫声从擂台传至四周,短暂的惊愕后,不少人竟然高喊着顾余生的名字。
因为顾余生的胜利,让不少人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刻,站在擂台上的顾余生,仿佛真的被同门击败了一样,他穿着一袭白衣,茫然的走下擂台。
直至下一轮,下一轮,再下一轮。
面对青云门的同门。
顾余生的心越来越冷。
从断手指到断手掌再到斩断手臂。
狂欢声越来越大。
从一开始的长老呵斥到沉默,再到参与。
整个青云门好似从未有过这般热闹。
四剑门的弟子在狂胜,七秀坊的女弟子也巾帼不让须眉,青云门的弟子在狂欢。
残阳如血。
顾余生茫然的从擂台上走下来。
从数千名青云门大比的弟子中进入前一百。
他丝毫没有感到任何快意,只觉无比的疲惫。
经过镇妖碑的时候。
顾余生依旧抬头仰望。
只是,他觉得这一座高高的镇妖碑,在他心中坍塌矮小了许多。
这一夜。
顾余生无法入眠。
他一个人沿着凌霄峰往上攀爬。
通往山上有一条捷径,那是他以往走过的路。
但顾余生这一次,想要走险。
他将灵力凝聚在脚上,一点点的沿着峭壁攀爬。
越往上,他越感受到青萍山那一股禁忌的力量在不断地增大。
哗啦。
有石块从悬崖上掉落。
顾余生微微一愣。
因为在他的前方,有人在和他做同样的事。
而这个人,竟是四剑门门主的亲传弟子庄七。
顾余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庄七感应到顾余生的加快的脚步后,向上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月下展开。
顾余生没有施展苍龙身法。
对方也没有施展御空之术。
渐渐的,顾余生追了上来。
与庄七并行。
两人侧目,互相对看了一眼。
顾余生的眼睛,落在对方背上的青色剑匣上,庄七的眼睛,则是凝视着顾余生的腰间的葫芦。
一瞬间。
两道无形剑气在陡峭的悬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斩痕。
之后。
两人再没有出剑。
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步的向前。
青萍山无形的禁制,如一股劲风吹拂着两人的面庞。
顾余生身有龙象之力,亦感觉到负重难行。
对面的庄七,亦在咬紧牙关,额头沁出汗水。
一场简单的登山角逐。
渐渐的让顾余生将白天的负面情绪抛诸脑后。
当一颗颗石头从庄七的脚下坠入万丈深渊,顾余生亦感受到对方的坚持。
这一瞬。
顾余生的心中隐约有些自责,惭愧。
当初秦先生就曾告诫过他,心中不要有天下苍生之念。
他原以为,是秦先生不够慈悲。
今日青云门大比。
顾余生才真正懂了秦先生说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正如眼下。
向上攀登的路,只有一条。
你不向上。
总有人往上爬。
樊笼总是存在的。
但很多时候,是自己钻了进去!
顾余生的额头开始沁出汗水,汗水浸透了他的白衣,他在擂台上时,敌人的鲜血未曾沾衣,是因为他珍视这件白衣,可现在身在悬崖,身后是深渊,让顾余生陡然清醒:
莫姑娘送自己衣服,绝不是怕沾染别人的血,而是怕自己的血沾染了白衣。
倘若今日颓废,他年许诺的青云志不再。
那总有一天。
自己手中的剑,也会变钝!
顾余生大口大口的喘息。
但他的眼睛变得无比的明亮。
他仰头,就可以看见苍穹的圆月。
青萍山高耸不见端,如同当年他入青云门登青云梯一样。
那时的他都不迷茫。
今日,却差一点因为别人的不奋发而将自己也拉入泥渊。
顾余生恣意敞怀。
对面同样在压抑呼吸,一心争强好胜的庄七似也受到感染,他也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山没有尽头吗?”
他侧目问顾余生。
显然,他已经很难再向前进了。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往上爬。”
顾余生又迈着步子向前。
庄七微愣后,也再次迈着沉重的步子,悬崖上,留下他深深的脚印。
哗啦。
他手指处,一块石头坠落。
庄七憋着的那一道气息,陡然一乱。
他的身体,急剧的下坠。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慌乱。
就在此时,顾余生的手一把抓住了他。
一道青影浮空,掠过陡峭的悬崖,落在一处平坦的地上。
顾余生坐在盖满万年积雪的地面上,吐着白雾。
庄七则强自站着,努力的保持着挺拔的身姿,“顾余生,你救了我,但若在擂台上遇见,我依旧不会留手,因为,你值得我全力出手。”
顾余生摘下腰间的酒,轻轻的酌了一口,身体内泛起一股暖流。
“随你。”
顾余生望着苍穹皓月。
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庄七的目光落在顾余生的身上,他虽然年轻,却浑身透着傲气,傲然,一双眸子里全是骄傲,他甚至有些愤怒的盯着顾余生,说道:“你没有一点剑客的样子,剑客,这一辈子,就要高高在上,永远的站着!”
顾余生哂然道:“我曾在深渊咬牙前行,可世人看我,何曾平眼相待?”
听见顾余生的话,庄七盘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平视顾余生,他开口道:“我原以为,最大的对手会是楚尘,没想到会是你,不过也无所谓,我依旧会杀了你。”
顾余生笑了笑,“那我也会杀了你,”
庄七重新站起来,向山下奔去,他的声音传至顾余生的耳朵,“留着你的命,别提前倒了,我的那几位师兄……你要小心些。”
夜,渐渐的静了下来。
寒风吹面,如刀刮一般的疼痛。
顾余生凝望青萍山,他身影一闪,再次出现在悬崖上。
没有庄七作比。
他依旧选择前行。
通往山顶的路。
本来就格外的孤独。
更何况。
他曾答应过。
要登上青萍山的。
月影渐冷。
凌霄峰上的悬崖峭壁上,顾余生艰难的前行着。
直到他再也迈不动最后一步,他才停下来,回望从未见过的风景。
此刻,青云门尽在他的眼底。
那高高的镇妖碑,也变得极为渺小。
环绕镇妖碑的六峰,格外的清晰,映入他的脑海,如同一朵奇特六瓣莲花,那镇妖碑,就是莲花的中心。
如此奇妙的布局,让顾余生心有所悟。
他虽然不通阵法。
然而。
昨夜千山解酒,神游天外。
意外得到一门青莲剑诀。
其玄妙,虽然犹自回荡在脑海,但始终无法像那狂生一般施展出漫天的青莲。
尤其是那一句三十三为真,三十三为幻。
他无法明悟。
如今他凭高眺望。
观六峰在云海跌宕。
心中突然醒悟。
幻与真。
何尝不是一种虚与实。
他在高处,难道六峰就不高了吗?
那藏在云海下的山脉。
如同一把剑,一半是看得见的,一半则是暗藏于心。
顾余生心中畅快,施展苍龙诀,身影化龙,如云雾升腾,虚实之间肆意变幻,行踪飘渺,难以捕捉,他心有所雾,不知不觉间,将苍龙诀修炼至第三层——腾龙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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