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外头还在下雪,辛甘刷完牙进房间要关灯,还没关,程究就说:"别关灯。"
"怎么了?"
程究没说为什么,只是说:"开着。"
辛甘不再问,把房门关上,脱了外套躺在他隔壁。
程究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没有其他动作。
辛甘侧过头看他下颌,伸出手拍了拍他胳膊,轻声说:"不舒服吗?"
程究摇头,有些自嘲一笑:"不习惯关灯睡觉,还是开着吧。"
她之前几次半夜起床找水喝,看到他房间门缝亮着灯,起初以为他是睡不着,现在想来,应该是他有阴影。
应该跟之前那次行动有关。
他失联好几个月,一回来,就发生这么大的事,至于那次任务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问过。
她没问过,程究更不会主动提及。
她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直在想他那次任务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一样睡不着的还有程究。
他即便睡不着,也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辛甘以为他睡着了,肆无忌惮打量他的眉眼轮廓,她小心翼翼朝他靠近,轻轻抱住他的手臂。
程究等她睡着了,摸了摸她头发,目光黑沉,隐忍。
……
那次行动,程究算漏了他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把他们的计划行动都卖给了季白。
那几个月,对他来说跟地狱一样,黑暗无比,看不到头。
江棠给他注射那玩意后,不断有人隔段时间就给他注射,他根本没得反抗,被绑在案板上,生死不由己,任人宰割。
他不是主动染上那玩意,是江棠为了让他屈服,让他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才给他注射那玩意。
这些事情,只有孟参长和上头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
辛甘只是知道他是因为那次任务被迫染上的,她也没问事情来龙去脉,义无反顾跑来北屿找他,陪在他身边,明明心里害怕的要死,可她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这种遭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他只字不提。
所幸,辛甘没有问过他。
……
隔天早上起来,孟参长来找他了,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辛甘在厨房里烧开水,没有留意孟参长跟他说什么。
孟参长给他递了根烟。说:"过几天上面还会派人下来调查,我们该配合的都配合,不要有心理负担,要走的程序都要过一遭。"
程究抽着烟,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你们俩这还缺什么,回头告诉我,我帮你们搞定。"
"不用了,该有的都有了。"
孟参长咬着烟头,眯了眯眼,猛地拍他肩膀:"有就有,怎么感觉这么丧,精神点。"
孟参长是卯足了劲的,饶是程究也吃不消,而且他大病初愈,身体底子还在,但也架不住孟参长这么一拍。
程究无语。
"看什么看,没看过吗,你给我机灵点,别要死不活的,有病治病,没病就打起精神来。"
程究轻笑,跟着吐出一口烟,气氛缓和了一些。
"好了,别傻站着了。进屋吧,外头冷,我也走了。"
……
孟参长走后,程究关门,穿鞋,抽完最后一口烟,走近厨房。
辛甘拿了块抹布擦桌子,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脸颊。
程究兀自靠着墙自言自语说:"孟参长有个儿子,今年刚上大学,子随父业,也跟他爸走一样的老路子。我以后要是有小孩,不让他跟我学了。"
辛甘手上不停,问了声:"那女孩呢?"
"女孩?跟你一样,学画画学跳舞啊,学什么都强。当然了,也要学点搏斗术,免得以后遇到登徒子,还可以打一打。"
辛甘恩了一声。
程究视线扫过来,她还是低着头,肩膀微颤,他察觉到什么,喉咙发干,好半晌没声音。
这段时间,压抑的不止是他,还有她。
他什么都不解释,她心里慌张害怕,无处遁形,这会孟参长刚在门口跟他说的话,她听到了一点点,她伸手擦眼泪,哽咽道:"我去下洗手间,你别跟来。"
在他眼前哭,也太狼狈了。
辛甘更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
他的压力,可不比她的少。
等辛甘洗完脸出来,眼眶红的跟兔子一样,程究勾唇:"哭了?"
辛甘移开视线,不看他。
程究跟没事人一样,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他上前拥着她,吻她的头发,额头,而后是唇。
越是吻,她心里越是不安,手上用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睁开眼看他的眼,距离非常亲近。
程究仿佛用行动告诉她。他在她身边,真实存在,不是虚幻。
辛甘又忍不住掉眼泪,心跳失衡,仰着头看他:"程究,我怕,好怕,你会不会有事?"
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头,又在她额头亲了亲。
"这是最后一次,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们回墉城。"
辛甘:"可是,你舍得离开吗?小十他们说,你很喜欢这里,你毕业后就来了这里……"
"我迟早是要转业。"言下之意是都要回去的,他也不可能一直不回墉城,没出这事之前,他就打算年纪申请转业调回墉城,刚好,这次也可以回去了。
在北屿的日子全是任务,行动,训练,体能,作战,计划,没日没夜的,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他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单调、枯燥下去,谁知道生活跟他开了个巨大玩笑,还好,辛甘来到他的世界,成为他的信仰。
辛甘低眉顺眼的,小小的委屈,因为哭过,楚楚可怜,又很担心他。
程究摸她脸颊,指腹滑到她耳垂,粉粉嫩嫩的,他捏了捏,爱不释手。
"还是让你担心了。"
辛甘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哭,佯装淡定,说:"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我等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程究心里愧疚,连忙上前抱住她,拍她肩膀,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他也说不出来,嗓子被堵住了似的。
……
接下来几天,程究早出晚归,接受调查询问,辛甘不方便陪同,就在屋里等他回来。
大年三十晚上,因为这件事,程究也没和辛甘一起守夜,一直到深夜两点多才回来。
身上的衣服覆上了雪花,一抖。全掉下来融化成水。
他连夜回到家,开门动作很轻,怕吵到辛甘。
谁知道,辛甘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还好屋里有暖气,不然,她肯定生病。
程究扯着嘴角无奈笑,放下钥匙,脱了外套,上前把她抱起来,她皱了下眉。他轻声哄了句:"咱回房间睡觉。"
辛甘半梦半醒,感觉有点凉,下意识往他怀里钻,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蹭了蹭,清醒了些,手指抓着他腰上的毛衣,声音沙哑,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别担心。"
正常询问,不至于囚禁人身自由不给他饭吃。
也没那么变态。
他也不是犯人。
到房间,程究把她放床上。开了暖气,他脱了毛衣,也跟着躺进被窝里。
辛甘眯着眼睛打量他,摸他下巴,似乎在确认他回来了,不是她做梦。
程究被她摸得心猿意马,又忍着不碰她,哑声说:"很晚了,快睡觉,我陪你睡。"
辛甘又闭上眼睛,迷糊问他:"明天还要去吗?"
"恩,要。"短期内是走不掉了。
"好麻烦,你有不是坏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这是程序,得走的,没事,这事我会处理好,你不要担心,下次困了就回房间睡觉,不准在客厅睡了,发烧感冒有你受的。"
辛甘嘟囔了句,皱眉,不高兴他这样凶自己。
她是无意识的,朝他撒娇。
"不要凶我,我会怕的……"
程究心都跟着软了,所有阴暗的情绪被她的温暖驱散,他不克制自己,低头就吻住她的唇。
白天被那些人没完没了的问,一个问题,反反复复拿来问,他快烦死了,这帮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知道他们一线的情况,出了事,就只会拿那套审问犯罪的人的法子整他。
还好他没做错什么。可以问心无愧,就是小黑屋关久了,情绪烦躁。
辛甘喘不过气了,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他闭着眼,很认真很认真,眉眼迷人,她不知不觉也被卷入,要生要死都不能,只能牢牢抓住他,抱着他。
程究一旦疯起来也是控制不住的。
他虽然清瘦了不少,身体底子还是好的。对付她是绰绰有余。
辛甘完全不是对手,只能被他翻来覆去折腾。
他们俩是领了证的,不需要遮掩情绪。
程究本就不隐藏对她的占有欲。
……
隔天早上,辛家打来电话了。
直接打到程究手机上的。
辛甘还在睡,睡姿优雅,一动不动,跟个睡美人一样。
程究摸了摸她的脸,飞快提上裤腰拿了手机走出去接电话。
辛父打来的,语气自然正常,也不意外是他接的,问他:"辛甘呢?还没起床?"
"她昨晚等我回来睡得晚,现在还在休息。"
"怎么这么晚睡?"
"她担心我,不放心我。"
辛父沉默一会儿,说:"你们今年回来吗?"
"对不起,岳父,因为我的关系,暂时走不开。"
"这也没什么,她畏寒,你帮我们照顾好她,让她注意保暖,天气冷,别跑出去,在家里待着多休息。"辛父也没特别要说的,他只是知道程究出任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现在还不能离开北屿,不过没什么大事。
程究说好。
辛父挂了电话,站在边上的辛母着急问道:"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事吧?"
"电话是程究接的,听他声音应该没出什么事。"可能有点小麻烦。
辛母走来走去,"可我怎么感觉不对,程家那边没说清楚程究是出什么意外,辛辛也不说,这不是让我们操心吗?"
"程究的事,多数涉及保密,辛甘怎么知道,就算她过去了,见到程究本人。也不代表她就能知道那些事,你也别操心了,既然程究说没事,我们别跟着瞎操心。"
辛母叹气:"我怎么感觉今年这么不太平呢。"
"那就去烧香拜拜,等辛甘回来,再带辛甘去拜拜。"
"这样也好。"
……
程家过年跟以往没区别,大家原以为今年会热闹些,毕竟程究和辛甘的婚礼打算年底办的,这下临时出了状况,程究回不来,辛甘也不在墉城,程家的过年气氛也就淡了许多。
还好,辛家有来走动,热闹了一些。
贺川上门拜年,是程夫人接待的。
都是熟人了,也不搞那些表面的。
程夫人一边倒茶,一边问他:"我可是听你贺太太说,想给你安排相亲找女朋友了,还来问我有没有条件合适的女孩子介绍,贺太太都来问我了,我总不能不答应,来,你就跟阿姨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程回在单人沙发上坐着打游戏。听到自己妈妈问贺川说话,头也没抬,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贺川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眼程回,还没说话,程回手机响了。
程夫人瞪了她一眼:"就你忙,手机一天到晚都在响。"
程回:"我哪有,不就是同学找我出去吃饭嘛。"
"又是哪个朋友?"
"就大学同学。"说着,程回拿着手机走到小花园去接。
程夫人:"别管她,我们聊我们的,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好给你介绍介绍……"
程究结婚了。程夫人的心事了却了一桩,她虽然不喜欢贺家其他人,但是贺川这孩子是不错的,而且跟程究关系也好,程夫人是把贺川看做是自己人的。
程回到小花园才接了唐阙打来的电话,唐阙声音怪怪的,支支吾吾了半晌,说:"程回,好久不见。"
程回说:"恩,好久不见。"
有一个学期了吧。
她被他拒绝后,已经过去一个学期了。
唐阙说:"明天有个高中同学聚会,问你来不来?"
唐阙跟她高三是一个班的,要是班里组织同学会,也会邀请她的。
唐阙是班长,自然也是他来邀请。
程回说:"不去了吧,我明天好像有点事。"
"你不来,是因为我吧?"
"不是,是真有事。"
唐阙轻笑:"程回,没必要这样,明天又不止我一个人在,还有其他同学,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去。"
程回以前是很喜欢他的,现在对他也只是一点点不舍而已,她还没有完全放下,就是觉得不太开心,尤其他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而她什么都不是。
但不能因为她,唐阙不去吧,等下同学都来找她麻烦了。
程回硬着头皮,只能说:"我没有不想见你……"
"那你来吧,这也没什么。只是吃顿饭而已,随便聊聊,毕竟大家认识那么久了,高三一起奋斗过。"
程回:"……"
……
程回打完电话,敲了敲脑壳,暗暗恼恨自己拒绝不了唐阙。
才过去一个学期,她还是无法彻底放下。
这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平时不理会还好,一旦碰到,疼痛难忍,无法忘怀。
程回回头,猛地被站在门口的贺川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站在这不出声的?"也不知道他站在那站了多久。
贺川噙着似笑非笑的笑容:"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没注意到我。"
程回看到他的笑,头皮跟着发麻:"我哪里做贼心虚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旧情人找你,你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程回连忙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深怕被人听到。她是心虚,但不是做贼心虚,而是跟贺川不清不白的关系心虚。
她被他偷袭过几次,被他带回他的住处几次,虽然无事发生,但是她心里知道,她和贺川的关系不清不楚,非常暧昧。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要乱说,让开一下,我要进去。"
贺川不让,说:"别担心。程阿姨去书房接电话了,一时半会下不来。趁这个时间,聊聊吧,旧情人找你都说了什么。"
这话是陈述句,可不是疑问句。
程回不给好脸色,也有小脾气,说:"你不要跟审犯人一样审我,我还没跟我哥告状呢,你动他妹妹,你跟我哥关系那么好,你还对他妹妹起心思,你还这种口气说我。贺川,你不要太过分了。"
贺川冷笑,这会是毫不掩饰的冷笑,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俯视她:"程回,你胆子变大了,我对你是不是太纵容了。"
程回也跟着倔强起来:"让开,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不让,我自己走。"
贺川肯定不让她走:"说说吧,不说你也别走了。"
"贺川,这是我家。"
"所以呢,让我发现还是你自己交代?恩,好回回,我可是给你选择机会了。"
程回心里发堵,愈发烦躁起来,往花园外面走去。
贺川抬腿跟了上去。
程夫人在书房打电话,站在窗户边,看到程回和贺川一前一后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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