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冉倒是意外, 江晖成怎么和董兆遇上了。
“他人呢?”
“将军已经走了。”董兆见沈烟冉接了卷轴,并没有急着离开,等了一阵, 见其不吭声,便道, “四姑娘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了。”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合上, 沈烟冉这才从董兆身上收回视线, 看向了手里的卷轴。
其实不用看, 她多半也能猜到江晖成给她的是什么。
今日自己的那番话虽有些难听, 但好在他总算想明白了。
沈烟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两世的夙愿终于了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此时的她如同一只被圈养久了的鸟雀,放飞的那一瞬, 对天空生出了无限的向往和自由, 一时飞得太快,倒是有些轻飘飘的,不实之感。
安杏见沈烟冉坐在那出了神,迟迟没打开卷轴,怕耽搁了事,忙地道,“小姐, 将军既然托董公子在这大半夜的守着,必定是贵重之物。”
“确实贵重。”沈烟冉也没瞒着, 将手里的卷轴轻轻地搁在了跟前的木几上, 缓缓地推开。
一行一行的白纸黑字,沈烟冉能认得出来,是江晖成的笔迹。
卷轴一直拉到底, 便也如沈烟冉所说的那般,赫然写着“退婚书”三个大字。
安杏失声道,“小姐......”
这退婚书一给,小姐和将军之间,也就彻底地没有了关系,安杏知道今日小姐去找将军,定是说了些什么,否则以将军之前的态度,万万不会给小姐退婚书。
“可要收好了,从此,你家小姐,就算是真正地自由了。”沈烟冉脸上带着解脱后的笑意,吩咐完安杏便起身去了净房洗漱。
这辈子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治病救人。
游遍大江南北,走完大周的壮丽山河......
待这次的医者大会结束后,她便继续南下,上辈子的一生仓促又短暂,如今再活一世,她定也不会白白浪费了天赐的光阴。
**
董兆从沈烟冉屋里出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客栈前面的小巷。
漆黑的胡同,江晖成的马车一直停在了那。
从沈烟冉下马车,到同陆梁道别,江晖成都看到了,也看到了她同陆梁说话时,脸上洋溢出来的笑意。
陆家虽不是达官显贵,但身为医药之家,富甲一方,又与沈家的医药行业紧紧相连。
陆梁的背景,他也打听过了。
虽有些太过于脱离世俗,但人品尚可。
她若真喜欢,陆沈两家联姻,确实不错。
江晖成腹部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刚将身子轻轻地靠在马车壁上,马车外董兆脚步声传来,停在了跟前,“将军,东西给了四姑娘。”
半晌后,江晖成隔着帘子低声问,“可有回话。”
“没有。”
江晖成心头最后的一丝期盼随之消失,脸色如雪,从此一去,他同沈烟冉便是彻底地断了个干净。
董兆平日里虽莽莽撞撞,脑子却也不笨。
知道自己适才替江晖成给四姑娘送去的是什么。
沈家和董家是世交,沈烟冉如今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妹子,感情之事,讲求两情相悦,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说,只得沉默地立在马车外,看着江晖成的马车慢慢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江晖成将带来的几个侍卫全都留给了沈烟冉。
只带走了槐明。
江晖成知道她不喜欢看到自己,也不会想看到槐明。
马车当夜便驶出了江南,去了渡口。
槐明担心江晖成身上的伤口,几次劝说,“将军既然打算了要回去,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先歇息几日,待将军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江晖成似乎压根儿就没听到槐明的话,脚步一跨,登了船,“去芙蓉城。”
退婚书一给,沈烟冉已经是自由之身。
再过半月,便是江南的医者大会,沈烟冉届时必定会跟着陆梁一同参赛,他得赶在流言出来之前,亲自去给沈家一个交代,再告之天下,彻底地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返程时,运河上意外的顺遂。
十日后江晖成便到了渝州,下了船后,在渝州停留了一夜。
槐明办理入住,江晖成在一旁等着。
刚入夜的芙蓉城一片繁忙,客栈内喝酒的人不少,酒一入肚,便开始天南地北地瞎扯,但凡有个能引人卦的消息,总是比什么都传得快。
沈烟冉去江南的事情,便是其最为热议的一桩闲谈。
“听说沈家的四姑娘去了江南?”
“去了啊,我可是亲眼见到的,一个多月前,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亲自去芙蓉城接的人,当时经过渝州,入住的就是这间客栈,四姑娘的打扮虽是大夫穿的青衫,可那容颜极为显眼,不可能认错......”
“西南药材行的少东家?沈姑娘不是同江府许亲了吗,怎和少东家在一起了......”
“说起这个,就更为奇怪了,当初将军同四姑娘从幽州出来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两家的亲事突然就搁下了,按理说幽州的瘟疫一过,两家应该再另择婚期才对,可我听说这四姑娘出了幽州,压根儿就没回长安,倒是半路跟着陆家少东家的车队回了芙蓉城,如今沈家人已经从长安回来了,两家也并没有商议出一个确切的婚期......”
“当真有此事?”
“如此说来,竟是这沈家四姑娘生了异心,西南药材行再出名,也不过是区区医药商户,怎比得上长安的江府,江府那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谁知道呢,依我看啊,沈家那四姑娘医术倒是好,可惜眼睛却是个瞎的,也不知道沈老爷子这回怎么收场......”
前世江晖成常年不在家,唯一听过一回下人嚼舌根,是一位小丫鬟背着她撒气,“都分房睡了,也不知道她傲气个什么劲儿......”
当日他便将人撵出了江府。
如今看着跟前的几人,一字一句,流言如利刃毒|药,倒是突然明白了,当年那丫鬟的一句话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是以,她才会几次三番地前来问他,“你娶我,当真是为了报恩吗。”
江晖成死死地盯着那堆人。
疼得有些麻木了的心口,再次被无尽的悔意摧残,密密麻麻的心痛浸透进了四肢百骸,江晖成紧握住身后的双手,已不知不觉在打颤。
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到底给她带了多少伤害,又到底让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她说得没错。
他没有资格,说爱她。
“滚。”江晖成一脚勾住了跟前的一张木凳,突地砸在了还在议论纷纷的几人桌上。
走了几日水路,湿气太重,江晖成身上的伤口养得并不好,脸上的血色似乎也在受伤之后,再也没有好过,加上此时怒气攻心,脸色更加憔悴,一双眼睛红得可怕。
嚼舌根的几人皆是渝州本地人,这个时辰出来只为喝杯酒唠唠嗑,还从未见过这般敢骑在他们身上的外地人,顿时个个都站了起来,“孙子,老子们碍着你了?”
话音刚落,人就被江晖成一把捏住脖子,当场给提了起来。
待身边几人反应过来,忙地上前,却被槐明几剑劈了下去,个个都挂了彩。
槐明也是一肚子的气,恨不得都撒在这些人身上。
眼见江晖成手里捏的那人,快要断气了,客栈的老板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过来同江晖成求情,“这位大侠,咱们有话好说,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啊......”
客栈的老板眼巴巴地看着被江晖成掐住的男子,脸色已呈青紫,心都快吓没了。
最后关头江晖成还是放了手。
那人跪在地上,猛地吸气。
老板提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一时腿软没稳住,当场就跌坐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也都被江晖成和槐明的一脸疯相,吓到了。
宁可被狗咬,也不去得罪一疯子。
周围的人潮散开,江晖成一言不发,转身上了阁楼,槐明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到了门前,却被江晖成关在了门外。
耳边再无嘈杂之声,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江晖成适才的在外的那股子气焰也慢慢地消散,拖着脚步,缓缓地走了进去,坐在了软榻上,不过片刻,整个人便如同被抽干了周身的力气,瞳孔内没有半点神采。
此时的感觉,倒是同前世看着她跳下城楼时一样。
同样的心灰意冷。
甚至更胜。
起码前世他跟着她一道离去之时,她还是他的夫人,江夫人。
夜幕渐深,江晖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仍由屋内的油灯燃尽,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目光空洞地望向跟着的黑暗之。
愧疚不可怕,只要能偿还。
失去了也不可怕,只要能再寻回来。
可这两样,他都没了机会。
永远都没有了机会去替自己前世的亏欠赎罪,也永远寻不回那份被他弄丢的感情。
心都没了,便也形同一个躯壳。
两日后江晖成到了芙蓉城沈家。
沈家的管家见到人时,险些没有将其认出来。
沈老爷和沈夫人,还有沈家的两位公子,大半月前就已经回了沈家,回来的当日,沈夫人便找来了大夫人,问起沈烟冉回到芙蓉城的情况。
事关小姑子的终生大事,大夫人也不敢隐瞒,将沈烟冉对江晖成的态度一五一十地都说给了沈夫人。
“儿媳虽也不明白,可听小姑子那日说了一句,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儿媳还从未见过小姑子那般伤神过,就似是庙里坐禅的道法大家,看透了红尘,比我这个当嫂子的还要老成,儿媳倒也想过,要小姑子当真不喜欢,将军再优秀,那也不是咱们家的人......”
这些话,大夫人不敢当着沈烟冉说,怕她愈发得劲。
如今当着沈夫人,便也没有了顾及。
其实也用不着大夫人说,从知道沈烟冉没回长安,而是逃回了芙蓉城,沈夫人心头便已经有了底。
那丫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十几年,她岂能不知道她的性子。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如此任性。
虽不知道她去了一趟长安,进了一回幽州,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但身为母亲,不论是什么理由,都会私心去偏袒。
离开江府时,沈夫人面上虽同江夫人赔着罪,保证回去后好好地说说那孩子,可心头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夫人回来听大夫人说完,心头彻底地明白了,她沈家恐怕当真同江府无缘。
谁知那小妮子却突然跑去了江南......
如今沈夫人担心的不是退婚,要真不喜欢,强扭的瓜也不甜,她沈家也从来不贪富贵。
她怕的是冉姐儿的名声。
此时她在江南,还能有将军做保。
可一旦退了婚,她同少东家去江南的消息再传出来,无论是什么理由,也不管她之前有过什么功劳,作为一个姑娘,都会遭受铺天盖地的骂名。
沈夫人想起这些,忍不住骂了一声大夫人,“她糊涂,你也糊涂,陆老夫人就她一人能治了?陆家这一招摆明了就是想借她英雄的名头,去壮他陆家的名声,马上就是医者大会,陆家的由头用得倒是不错,不外乎就是两个目的,一是想探探她的底,看看我沈家到底有几分本事,二是想借着这一回给她颁发一个头筹的名号,也算是替陛下,替苍生感谢了我沈家,他陆家的格局是大,可就从未想过,她是个许了亲的人,横竖到时候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又不是他陆家......”
大夫人也后悔了,埋着头不说话。
几日过去,一家人个个都是皱紧了眉头,正是一筹莫展之时,江晖成自己找上了门。
沈夫人跟前的嬷嬷进来禀报道,“夫人,将军来了。”沈夫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就他一个人?
冉姐儿呢。
沈夫人顾不得问这些,忙地问道,“人呢?”
“正同老爷在书房说着话呢。”嬷嬷适才去库房取茶叶,回来时恰巧看到了江晖成进门,别说是管家没有认出来,嬷嬷头一眼看过去也没认出来,要不是见过江晖成身边的槐明,当真就忽略了过去。
上回见江晖成,妥妥一富家公子哥儿,周身上下到处都是光芒。
这回那腰杆子弯了不说,整个人都如同被土里刚掏出来的一般,脸色憔悴了许多。
管家将人带到沈老爷的书房时,沈老爷也正坐在案前发愁,沈家的二公子回来的当日就已经出了江南,这时候还在路上。
沈老爷生怕沈烟冉在江南传出什么流言来,正打算先写封信同江府的人解释一二,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
屋外的脚步声传来,沈老爷还有些心烦意乱,抬头正要训斥来人,却见江晖成一步跨过门槛,突地对其跪了下来,“沈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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