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
我注意到白雅儿脸色前后的变化,正要详细询问,她直接从床上爬起,跌跌撞撞朝房门走去,经过我身边时,还狠狠瞪了我一眼:“都怪你,都怪你!”
我明明救了她,不感谢就算了,还抱怨,早知道就把她扔到路边,独自驾车离开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白雅儿这异常的举动也说明了一件事,当时声控灯莫名其妙亮起,确实是有东西跟着我上了楼。
女人走到刷着大红漆的木门旁边,身体紧贴着房门,面朝阳台,而后关掉了客厅的灯。
她的行为我很不理解,难道这个女人也有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还是说那脏东西会在黑暗中现行?
白雅儿向我招了招手,让我和她站在一起。
“你在看什么?”
她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阳台。
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对面那一片残破的建筑,乌云压顶,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古楼。
也不知注视了多久,雨越下越大,隔着接连天地的雨幕,也不知从何时起,那荒废的古楼里隐隐约约开始出现晃动的黑影。
我拥有判眼,虽说无法完全看清楚,但我有六七成的把握,那些东西应该不是活人。
古建筑当中的影子穿行在各个房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其中有一道矮小的黑影,抱着一个皮球一般的东西跟在最后面。
它跑了几步,手中的“皮球”掉落,它想要去拾起皮球,趴在栏杆旁边,在抱起皮球的瞬间正好抬头看向白雅儿所在的房间。
同样的高度,都是四楼。
在被黑影注视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错乱了时空,某一刹那忘记了自己是在红楼里,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古旧的建筑群中,而那矮小黑影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就像是站在古井之上观看井中的月牙一般,随着涟漪消散,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
洗得发白的外衣,打着补丁,我目光上移,就要看到那矮小黑影的脸时。它忽然抱起皮球,转身离开,随着它的离开,那种奇怪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刚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回事?为何在和黑影对视时会出现错觉?这是阵法的力量?还是地势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打起了白雅儿的主意。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这时候她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脸色煞白,满头细汗。
“现在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了吧?还有你所说的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有很多问题要问,疑惑越积越多。
微弱的灯光重新照亮这个并不温暖的小屋,白雅儿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它跟着你进来过,只是后来又走了,不对,或许它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
“你在说什么?能给我讲讲吗?”
在我再三追问之下,白雅儿才终于松口:“我下面给你说的这些,你就当听个故事好了,不要当真,也不要深究,看在你把我送回家,又没有对我动手动脚的份上,我就给你指条明路。趁着还没到午夜十二点,赶紧离开红楼,朝南边跑,跑得越远越好。”
“下这么大的雨,你让我一个人在荒地里跑?”我皱着眉头,看向白雅儿。
“能跑掉就不错了。”她从地上爬起来,酒早已被吓醒:“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隆昌小区!”
“我刚到京海时听人说起过,这地方又叫猪笼公寓,似乎是当地的禁忌,大人都不让小孩靠近。”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只知道它叫猪笼公寓,你却不知道这个外号由来的原因。”白雅儿打了个寒颤,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冷意:“几十年前,京海是租界,当时华夏大地战火烧灼,为逃避战争,周围十几个城镇的难民都来到租界区外面,希望对方能放自己进去避难。可是寻求避难的灾民太多了,而租界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这些人进去,为防止暴动,他们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建立‘猪笼’寨,也就是隆昌小区的前身。”
“这里在租界和华夏的缓冲地带,其实并不属于租界,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安抚人心,战争到了那种地步,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照顾别人?”白雅儿指着身前的那一大片建筑:“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保留下来的一部分,真正的猪笼公寓占地范围极广。当时难民就被安置在这里,往往一个几平米的单间里都会被塞进五六个人。”
“那么小的屋里要住五六个人?”我持有一定的怀疑,五六个人挤在一起,睡觉都伸展不开。
“五六个人还是最开始的时候,战争肆虐,租界外面的难民越来越多,在生死面前,绝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谁都想要进入租界里避难,可是房屋的面积就那么大,为了能住进猪笼公寓,私底下还发生过各种肮脏黑暗的交易。”白雅儿没有详细描述那些交易,似乎是太过难以启齿。
战争是苦难的根源,只要战争没有结束,苦难就会不断发酵,最后将活人逼成怪物。
“猪笼公寓里住的人越来多,有的房间里甚至塞下了十几个人,乡下的猪圈你见过吧?人挤着人,吃喝拉撒,只为了活下去,可是却活的一点尊严没有,宛如家畜一般。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更加惨烈可怕的事情,是在几个月后发生的,侵略者围困租界,切断了粮食供给,想想看,那么多的人没有了吃的,他们该怎么办?”
白雅儿的声音有些犹豫,每一个字都是斟酌了许久才慢慢说出口的:“有的人想要离开,可是整个租界包括外围地区全部被封锁,离开就是死。为了活下去,猪笼公寓的人想尽了一切办法,挖野菜,去水洼里抓鱼、青蛙,可是猪笼公寓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东西根本不够。没过多久,为了弄到糊口的食物,他们不惜去偷、去抢、去用身体交换,无所不用其极,很快这片位于缓冲地带的公寓就失去了仅有的秩序,一切都崩乱了。”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猜到,和饭馆老板当时透露的差不多。
当第一缕肉香自隆昌公寓飘起的时候,一个全新的称呼也在悄然流转开来,这里的人们心照不宣,用人类群体的规则制定出了一套最荒谬的生存方式。
食物从单间里挑选,被选中者就是食物。
听完白雅儿的话,我胸口有些发闷,时光流逝,冲散了笼罩在猪笼公寓的血腥,只留下了那一栋栋破旧的、宛如蜂巢一般的古楼,它们拖着残破的躯体,匍匐在荒地上,仿佛正在诉说那一段病态疯狂的过去。
“是挺恐怖的,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看了白雅儿一眼:“你不是京海本地人,才刚到这里三个月,这些东西是谁告诉你的?”
白雅儿一时语塞,并未回答我:“刚才跑题了,下面我给你说正事,十几年前京海市被设为特区,经济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追逐梦想,关内房价物价飞涨,商人看到了机遇,料定关外也会如此,其中就有一人贪图便宜用极小的代价买下了猪笼公寓旧址。”
“那人不信这些,想要推倒古楼,在确定了施工消息后,曾有很多人劝阻过他,其中就有当时猪笼公寓里的幸存者。可惜商人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结果没等到开工,这个大商人就意外身亡了。”白雅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的继任者似乎知道其中隐秘,以难以置信的低价将这片荒地转手卖出,而后直接出国,听说再也没有回过京海。这片土地的主人换了好几个,没一个能平平安安,最后还是上头出面,接管了这片土地,更是有高人指点在猪笼公寓对面建起了这座红楼,因为这里和隆昌公寓很近,原本就是隆昌小区的地界,所以此楼也被当地人看做猪笼公寓的一部分。久而久之便起了个和隆昌小区一模一样的名字。”
“大红色能震慑邪物,楼体外皮刷红漆可以理解,但是起相同的名字,这就有点奇怪了。”我在心中思索:“那么不吉利的名字,为何还要延续用下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就是猪笼公寓的来历,至于我刚才说的它……”白雅儿偷偷朝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声音有些不自然:“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它,只是听这里的老租户说起过,每到雨夜,它就会在楼道中游荡。”
“你这跟没说一个样,它到底指什么?”
“说不清楚,总之它肯定存在,我曾听见过它的脚步声,还有一次……”白雅儿压低了声音:“它敲了我的门,在我门外徘徊了很久,那还是我刚搬入这里的时候。”
她说完推了我一下,脸色十分古怪:“总之,你赶紧离开吧,要是等到凌晨以后,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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