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从思过堂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跪得红肿的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必须要扶着墙才能缓慢移动。
下台阶的时候,膝盖忽然一阵刺痛,仿佛数百根针扎在里面。
方淮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眼前一黑,就要从台阶上栽下。
幸好有人扶住了他,没让他栽个头破血流。
方淮有些意外,现如今他在师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师兄弟们不看他的笑话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愿意对他施以援手的。
抬头一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眉眼犹如明净山水,简直让人见之忘俗。
这是他的未婚夫君,许绍玉。
方淮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许绍玉担忧地问:“筝筝,你怎么样?”
方淮垂着眼不说话,推开了许绍玉,继续下楼梯,又是双膝刺痛,但这次他咬牙忍住了,好不容易下了几级台阶,身后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许绍玉赶上前,直接把他打横抱起。
他微微蹙眉:“筝筝,别逞强了,你走路的时候腿一直在抖。”
尽管如此,方淮还是拼命挣扎着,想让许绍玉把他放下来,声音也在颤:“放开!让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许绍玉沉默半晌:“筝筝,算我求你,让我把你送回去吧。”
他的那个“求”字打动了方淮,锦衣玉食养大的小世子,即使上山修行,也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更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只有对自己是例外。
这次方淮没有再拒绝,心想只是抱一下,现在已是深夜,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他放纵自己靠在许绍玉的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让他心里翻腾的那些恐惧、忿恨、不安,瞬间平静下来。
到了住的院子,方淮怕同住的几人发现,捶打着许绍玉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许绍玉无奈道:“一路都这样过来了,到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但他还是把方淮放了下来,随后打量四周,看了一会儿,眼里隐有不忍:“这种地方,你怎么可能住得惯。”
院子的正中央摆了一个破旧的水缸,周围杂草丛生,从开裂的地砖里冒出来,其间有数条踏出来的小道,通往各个房门。
冷清的月光下,显得面前的一切更加破败荒凉。
方淮心底一片惨然,默默地想,日后他在许绍玉面前,怕是更抬不起头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说许绍玉是世子,但方淮的父亲更是威名赫赫的摄政王,莫说许绍玉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儿子,就连太子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那时候方淮何等骄纵,听闻爹爹给他选定的未婚夫君是许绍玉,还嫌弃小小一个世子配不上他。那时他是想和太子成婚的。
方淮当着众人的面哭闹了一番,那时许绍玉就静静站在一旁,听他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要他,我要和太子哥哥成婚!太子哥哥是修道的天才,十二岁就修成了单灵根,他到现在还只是个没用的双灵根!要我跟这样的废物在一起,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方淮记得那次一向宠他的父亲第一次训斥了他,让他给许绍玉道歉。
方淮自然不肯,父亲气得要打他,别人都不敢拦,是许绍玉拦住了,还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说没关系。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证明,父亲的眼光很好,他给自己挑了一个最好的夫君,只是当时的方淮什么都不懂。
现在方淮家破人亡,茕茕孑立,好不容易得到上山修行的机会,却连双灵根都混沌不清,是最下等的弟子。
反观许绍玉,早就修成单灵根,还是最为稀有的水灵根。前不久的仙门大会上,他表现出色,十二长老都亲自来看他,上一个如此得十二长老赏识的晚辈,已经要追溯到数十年前了。一时间许绍玉名声大噪,简直被捧上了云端。
从那之后,方淮见到许绍玉都绕道走,生怕见到他如今的模样,会更加自惭形秽。
许绍玉想要扶方淮回房,方淮却态度坚决,让他立刻离开。
“筝筝。”许绍玉唤方淮的小名,语气无奈,他一直都拿方淮很没办法:“之前你就不让我来看你,现在我都站在门口了,你也不肯让我进去吗?”
绝对不可以让他进去。方淮想。
比起破败的院子,方淮的屋子更加不堪。
房檐上破了一个大洞,每逢阴雨天气,积水都能漫至脚踝。前不久刚下了一场雨,桌椅都泡烂了,所以直到现在,房间里都散发着一股呛鼻的霉味。
以前方淮住在玉楼金阁,房间里纱幔垂地,四处都设有瑞兽香炉,燃着昂贵的香料。许绍玉曾费尽心思寻了西域的奇香给他,价格不贵,胜在难得,却被他扔出门外,让他不要拿这些贱价的东西来糊弄自己。
可现在方淮住在满是霉味的房间,再无往日的尊贵,若是让许绍玉看到,真是无地自容了。
于是方淮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为什么你非要进我的房间,这么晚了,难道你想趁着夜深人静,把我怎样吗?”
许绍玉面皮薄,听出方淮的意思,早已臊得满脸通红,又怕方淮误会,急忙解释:“不是的,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方淮不语。
他当然知道许绍玉不会把他怎么样,就算他自愿献身,许绍玉也未必有兴致。
许绍玉心里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抛弃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他心灰意冷,才愿意接受家里为他安排的婚约。
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许绍玉不喜欢他,对他也没有欲望。方淮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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