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梅找到白鹏时,他缩在议事厅一角,小脸煞白,两腿打晃,正扶着墙呕吐。
白鹏不是没有杀过人,但在石屋中与穷凶极恶之徒搏斗致其伤重而死是一回事,迎面将陌生人劈成两半满地肝肠又是另一回事。
白鹏那颗心就好像被一座山压着,动弹不得,也透不过气来。于是想到十年前的熊老爷那伙人,脸上糊了厚泥,死前应该就是这般感受,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若非自己一念之差与人打架,熊老爷一家,还有上浦村全村的人如今都还活着,花花也活着,肯定是个大姑娘了。那讨厌的平三也该有二十多岁了,大概已经娶媳妇了,他酗酒的老爹还打他吗?会不会打完平三还打他媳妇?可惜所有人都已化作泥中枯骨。
如今旧事重演,又是遍地死尸,其中还有自己亲手劈成两段的,纵然躲进议事厅,仍逃不过血腥味的包围,死者脏腑外露散发的气息尤其让白鹏吐得厉害。
陈思梅拿出自己的手帕给白鹏擦了嘴边白沫,叹道:“第一次生死厮杀,难免这样,以后就好了。现在外面有几个仇家要找你说话,男子汉大丈夫,还得出去坦然面对。”
白鹏扶着墙,腿有些软,喘息着问道:“谁呀?”
陈思梅微笑:“谁知道呢,你这样能闯祸,还是自己去认吧。”
议事厅的台阶已被铜炮开火后倒飞出去撞碎一片,白鹏磕磕绊绊地出来,环顾四周,神情茫然。
林海芸嘻嘻笑着,迎上去轻抚白鹏后背:“可怜的白大侠,吓坏了吧?真不愧是白大侠,这小脸白得紧。没事,不怕,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白鹏侧身躲开林海芸的手,语气诧异:“恶婆娘,你怎么来了?”
林海芸两眼瞪圆:“你才是恶贼!”飞起一脚便踢,猛然想起上次踢了白鹏却震坏自己的腿,又硬生生将脚收了回去。
白鹏又道:“我才不是害怕,只是看到死这么多人,心里难过。”
孟镇岳开口了,声音不大,气势却足:“白大侠,你也知道死了很多人心里难过。那么,此事皆由你而起,你总该给个交代吧?”
陈伯谦低声告诉白鹏:“他是血手帮主孟镇岳,你打伤的便是他儿子。”
白鹏点点头:“原来是孟帮主,别叫我大侠,我初出江湖,什么都不懂。别人欺负我,我就还手。后面的事不是我搞出来的,要我交代什么?”
孟镇岳身体向椅背上一靠,笑道:“小小年纪,嘴巴倒厉害。”
林一仲在一旁冷冷喝道:“白大侠!”
白鹏扭头看去:“林寨主,你们先冤枉我,要杀我,我才还手打了你,此事也没什么可交代的。”
林一仲还没说话就被堵了回去,一时张口结舌,孟镇岳却哈哈大笑。
“喂”,林海芸喊了一声:“你打算对我如何交代?”
白鹏上下打量林海芸:“你?我对你需要交代什么?”
“你!”林海芸大怒,伸手指着白鹏的鼻子,“你那天,在树林里,脱了我的裤子!”
四周“轰”地一声乱了起来。吴大海坏笑着捶了白鹏一拳:“啊哈,还有这等美事?为啥不早点说给咱听听。”
“小白脸,你可以啊,嘿嘿……”蔡七一脸猥琐向林海芸看去,目光看了她脸,又向她下半身瞄来瞄去。
林寨主却是大惊失色:“闺女!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大伙不可误会!我闺女她清清白白的!”
白鹏脸红了,脱裤子一事当真存在,那是生死厮杀中的无意之失,可让林海芸这么一说,自己倒成了*贼一般,这该如何回答?哪怕说“我不是故意的”,恐怕也是越描越黑。
“那天你送我回去,我裙子下面两条光溜溜的腿,山寨里的人都看到了,当面虽不说什么”林海芸伸手向吴大海和老蔡一指,“背地里都跟着两个下流货色一样笑我!我的名节都毁了!在山寨也混不下去了!此事你怎能不给我一个交代!”
“怎么交代?”白鹏迷迷糊糊地反问。
“怎么交代?娶我啊!”林海芸瞪着眼,对白鹏故意装傻之举极为不满。
“啊?”白鹏猛然惊醒,也瞪圆了眼睛,“我怎么了就非得娶你不可!我那天好心好意帮你疗伤,救你一命,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刚说完,白鹏就感觉自己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
“你!”林海芸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哎?不对呀!”老蔡假意附耳私语提醒白鹏,声音却很大,“救美女一命,美女以身相许,这是报恩,不能算报仇吧?”
“哦……”白鹏略一思索,明白了此中关键所在,“美女这样做算报恩,丑女这样做,就是报仇了。”
“我杀了你这个王八蛋!”林海芸终于怒不可遏,十指如钩,向白鹏脸上抓来。白鹏自然不能让她得逞,迅速闪身避过。但林海芸后招源源不绝,追杀得白鹏疲于奔命。
在场众人都被这段意外插曲惊得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干预,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影翻翻滚滚从议事厅门口打到演武场,从演武场打上房顶,又从房顶打回到地面。林海芸出招迅捷,白鹏身法也不慢,不过只躲避不还手,终究让林海芸稳占着上风。
议事厅中,青茗捧着茶杯看得出神,直到那两个身影离开视线不知打到哪里去了,才问赖声川:“这个林海芸,武功比她爹厉害。碧云寨七个寨主恐怕她是第一,这怎么回事?武学奇才吗?”
赖声川沉吟道:“林一仲他们是老梁的人,派给咱们帮忙的。老梁交游广阔,手下人杂得很,属下也不是很清楚林海芸的师承,改天会好好查一下。”
“事先未查,你已失职!兹事体大,可不能让魔教的人混进来。”
“是,属下错了!”
演武场中央靠北处,孟镇岳扭脸对身边四海堂俞香主微笑道:“你告诉我这孩子人品不错,如今看来,武功更不错。”
俞香主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他武功这样厉害!如此人才,正该为我帮所用。”
孟镇岳“嗯”一声,回过头来:“你们先别打了!听我说几句话!”这句话声音仍不大,却震得屋瓦都在响。人人心中一凛,暗想:“孟帮主病怏怏的,功力还这样深厚,看来以往小觑了他。”
林海芸见白鹏滑不留手,这样打下去终究不是个了局,听到孟镇岳的喊声,正好借坡下驴,激斗中身形拔地而起,凌空旋转,裙摆飞扬,如同一朵红色牵牛花随风而去,轻飘飘落在议事厅屋顶飞檐上,吼了一声:“白鹏,我跟你没完!”伸脚狠狠踢飞几块瓦片,转身一跃,没了踪影。
白鹏朝着林海芸消失的方向大喊:“你莫名其妙!”然后才转身看孟镇岳。
孟镇岳微笑:“年轻人,欠些风流债也是难免。”
林一仲大怒:“你放屁!我闺女清清白白,哪来的风流债!”
孟镇岳也不生气:“话都是令爱自己说的,林寨主与其对在下发脾气,不如回家管教好自己的闺女。”
“哼!”林一仲一甩斗篷转身,“咱们走!”脚在地上一跺,地砖裂了两块,身体跃过墙头不见了,尽管气势威猛,轻功身法与他女儿当真不能相比。
那些纪律严明的弓箭手也都随着林寨主而去。
“现在清静了,谈谈咱们的事如何了结吧。”孟镇岳两手互握,看看白鹏,又看看陈伯谦,“陈总镖头,我打算派一个人代替我与白鹏比武切磋,你看如何?”
“孟帮主终究还是不肯干休?”
“呵呵,总镖头不必担心,白鹏虽打伤我儿子,却也救了我手下大将一命,这位四海堂的俞香主。”孟镇岳向身旁一指。白鹏早就注意到孟帮主身旁有个人很眼熟,这下才确认,正是自己在杀猪岗救的那个中年人,原来是血手帮的一名香主。俞香主笑着对白鹏挤了挤眼睛。
孟镇岳继续道:“至于今日这些死伤,账算在贺人杰身上,所以,在下如今对隆昌镖局,对白镖头皆无恶意。”
“那么,谁来切磋?白鹏胜了如何?败了又怎样?”
“白鹏若胜,我送他一件宝贵大礼做彩头,若他输了,便要帮我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礼?什么大事?”
“哈哈,都说明白了就不好玩了,反正这大礼一定宝贵,大事么,既不违侠义道,也不触犯大明律,而且事情虽大,白鹏也有能力办成,请放宽心。”
陈伯谦稍稍放心,眼光看向白鹏。此事究竟需要白鹏自己做决定。
吴大海、蔡七两人都在一边怂恿:“赌了赌了!小白脸,血手帮没人打得过你!”
白鹏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比武切磋”,点头道:“好,请问孟帮主派谁与我比武?”
孟镇岳看着白鹏微笑:“好,很好。凌长老,有劳了!”
“好说,老夫也是手痒得紧。”一个老人从孟镇岳身后走出,向白鹏缓步而来。老人神色雍容,但左脸却有两道交错的暗红色刀疤,皮肉凸起,非常狰狞。
“这是……”陈伯谦眯着眼睛,“听说血手帮有三位厉害的护帮长老,却没见过他们露面。这位难道是……”
“在下凌霄。”老人在白鹏前方两三丈处站定,两手互按指节,“咔咔”作响。
包括陈伯谦在内,隆昌镖局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起手九天雷动,落拳地裂山崩,你是雷拳老人!”
“嘿嘿,当年都叫我雷拳小子,玩着玩着,就成了雷拳老人。岁月无情啊……”雷拳老人笑道。他却没说全。在“雷拳小子”与“雷拳老人”两个外号之间,一生之中多数时候人们都称他“雷拳疯子”。那是在“雷拳小子”孤身杀上青城山,打烂了青城派之后。
“完了白鹏!这人你打不过,而且他出手像疯子一样,不留情的!”蔡七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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