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泗惊觉随着自己穿越的时间越来越久自己的很多思想都在改变。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为自己思想的改变而伤春悲秋。
新法已然完成,赵泗检阅以后基本认同了李斯的新法典,除却一些小的纰漏以外已经能够很完美的适应这个时代,最起码对于大秦这个关键的转变节点是非常适用的。
没有一点点犹豫,赵泗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三天以后,召开朝会,议论废旧立新之事。
这一次,说是朝会倒不如说是辩论,因此邀请的对象并不仅仅局限于文武百官,还有因为开放学室而汇聚于咸阳的诸子百家的代表性人物。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朝会如约召开……
百官侍立于右,诸子百家的代表性人物侍立于左。
因为提前放出风声,外加上赵泗对于旧吏旧法的态度并没有什么遮掩,因此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猜到了这次朝会的目的。
时局是随着执政者的态度和历史的进程而改变的。
法家一家独大的时间太久了,旧吏旧法压在人们的心头太久了。
以前反对者只是苦于无人支持,各怀鬼胎一盘散沙无法联合在一起。
当一个执政者明确表明态度以后,在这一刻不论诸子百家是基于什么样的政治理念出发,都毋庸置疑的环绕在了赵泗的左右。
原因也很简单,暂且不提理念冲突,所有人都清楚,旧法不去,诸子百家的生存环境只会越来越艰难,许多小的学派已经逐渐面临近乎消亡的境地。
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而政治上的投机者自然不在意甚么学派学术,真正的政客是谁执政他们支持谁。
从今日的大朝会来看,关中法吏出身的集体,第一次落入了下风。
有人振奋,有人欢欣,芫恭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非同寻常的一幕。
随着李斯的跳反,旧吏的表率不由自主的从李斯变换到了芫恭身上。
当然,没有人这么说,只是旧吏面对眼下困境不约而同的默契。
若说形成党派一般的紧密结合倒也不至于,只是局势如此只能抱团,倘若争执日益加深,胜负迟迟不能分出,结果一直难以定下,那或许大秦真的会因此而迎来党争。
芫恭因为支持赵泗释奴地原因,也被赵泗适当地释放了善意。
而在执行释奴令的同时,芫恭自然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更多信息,他本就是九卿之一。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都是聪明人,赵泗没有丝毫遮掩,芫恭自然也猜到了赵泗要做的是什么。
赵泗对旧吏旧法的现状感到了不满,并且要付诸行动改变这一切。
只是芫恭并不清楚,赵泗究竟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达成目的。
是掀起大清洗么?旧吏旧法势大多年,树敌众多,皆是生死之争,如果赵泗一意孤行,旧吏只有授首这一条路可走。
或许也不是,只是单纯的觉得旧吏旧法不适应这個时代了?
芫恭不知道赵泗要的是什么,会达成什么样的局面,但毫无疑问,今日之朝会就是未来大秦政局的确定之时。
也是对旧吏旧法最终的宣判……
虽然旧吏和旧法群体很大,掌握的权利也很大,倘若能够集合起来一定能够让整个大秦掀起来难以避免的动荡……
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法家和旧吏其本身就天然不具备造反暴动的属性。
其次,这还是经过始皇帝亲手调教的法家和旧吏。
而芫恭自己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操控天下旧吏。
李斯权倾天下之时都做不到,更何况于他?彼此之间的认同感仅在于同为秦吏,以秦吏上苛下严的政治作风,上下级之间如同仇寇者更是不在少数,谈何紧密的结合?
所以对于芫恭来说,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着赵泗的宣判。
唯一反抗的余地就是在得到结果以后去汤泉,来到始皇帝面前哭诉祈求。
天底下能够力挽狂澜的只有始皇帝一个人,但芫恭又清楚,这一切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他心里甚至有些委屈……
事实上站在大秦的角度,法家和旧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哪怕迄今为止,他们也一直是大秦最忠诚的一个群体,也是大秦的根基所在。
赵泗监国酿造地种种风波,不外乎拿着枷锁套在了没有犯罪的人头上一般。
事实上,赵泗是认同这一点的。
他在礼乐声中走向王位,沉默片刻,于侧位缓缓坐下,目光扫视麾下群臣以及诸子百家的代表性人物。
该来的,都来了……
旧吏,新吏,诸子百家,以及不在意学派之分的纯粹的政客。
他注意到了抿着嘴唇的芫恭以及一众旧吏出身的官员的表情。
有人缄默,有人委屈,有人愤怒,有人失神……看的出来,他们很难理解赵泗的决策。
他同样注意到了新吏和诸子百家的神情。
他们振奋,他们充满了斗志,欣喜……看得出来,他们巴不得立刻将旧吏乃至于法家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而至于投机者,他们更多是好奇和沉思……
看的出来,他们并不在乎所谓的一家一姓的消亡,也不在乎学术斗争以及未来政治道路之争,谁输谁赢他们也无所谓,谁赢他们就支持谁。
赵泗坐定,诸臣见礼……
“诸卿请起……”赵泗抬手,端正了一下身形,目光落于朝堂之下。
“今召诸公,盖因国事,孤有惑,请诸公为我谏言。”赵泗沉声开口。
群臣为之应声,赵泗点了点头继续开口。
“昔年三皇治世……”
赵泗冗长地演讲拉开了大朝会的序幕,自三皇五帝至秦国一统……
赵泗宛若讲历史书一般娓娓道来……
政治就是如此,一个很简单的疑问都要讲很久。
好在赵泗现在的知识储备已经足够,能够独立完成一篇立意深刻的演讲。
起至三皇治世,随着历史发展,天下的变革,执政措施的变化,是故讲天下因变而兴,因沉积而亡。
至春秋争霸,诸国竞相求变,而国的兴。
战国时期,诸国相继变法,皆雄于一时。
讲到了宋襄公并且称赞了宋襄公的仁义,但天下时局不会因为他的仁义而改变,守旧反而成为了国家落寞的伏笔。
讲到了商君变法大秦因此而东出,秦国历代朝政之改革,提出大秦因商君而兴,乃至于一统天下。
于是继续提出大秦一统以后天下的种种乱相,并且发出最后的疑问。
以商君之法治秦,上苛下残,秦固然一统,可是一统过后,天下乱相不止,大秦的吏治因此而败坏,征战也远没有停止,黔首也没有因此而变好,相反甚至酝酿出了各种各样的危机,针对始皇帝的刺杀更是层出不穷,天下的怨愤也没有因此而消失。
是不是因为商君的治国之法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呢?
“孤所问尽在于此,旧法可适当今之大秦?秦又该以何法治后世?请诸卿为孤解惑!”
赵泗的演讲稿很谨慎,他没有否定守旧者,同时为没有否定变法者,而是立足于时局不同。
他称赞宋襄公,称赞春秋的守旧之士,承认商鞅对大秦一统的贡献,都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他支持变法,不支持大清洗。
就目前而言,仅看当今朝堂之下站着的百官。
暂且不提能力高低,旧吏出身的官员,已经用行动来证明了他们对大秦的忠诚。
赵泗在称赞那些过时的守旧之人,本质上就是在称赞他们,认可商鞅的贡献,本质上就是在认可他们的贡献。
最起码在未来五十年以内,关中老秦人,关内法吏出身的官员,依旧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个群体,甚至从实际政治行为上也是如此。
当然,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是赵泗歧视诸子百家,也不是赵泗歧视六国之人,而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如此。
不过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影响团结甚至涉及歧视。
赵泗的政治态度不可谓不明显,不同于学校的开学仪式,学生们对校长冗长的演讲不感兴趣,眼下下面的满朝公卿以及诸子百家皆恨不得逐字逐句的分析赵泗说的每一句话。
赵泗向来不屑于做模棱两可之事,更不喜欢斗蛐蛐。
因此稍微有些政治头脑的人都能够听明白。
伴随着赵泗演讲地结束,芫恭一颗心也终于缓缓放下,脸上的忐忑少了些许,攥紧的手掌松开了几分。
看向赵泗的目光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感恩戴德么?别管旧吏旧法是什么成分,人家的忠诚和办事能力绝对值得肯定,站在他们的角度那就是无妄之灾。
可要说怨恨?
赵泗已经摆明了政治态度要保住关中旧吏,当然前提是他们主动跟随时代的变化。
赵泗举地例子很多,意思也不言而喻。
守旧者死,变革者活。
只要关内旧吏愿意跟随赵泗的政策,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们发动清洗和清算。
而倘若关内旧吏不顺应时局,那也只能带着遗憾去死。
态度明了的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芫恭看向文武百官,看向诸子百家…….
嘴唇嗫嚅许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赵泗提出问题以后,最先开口的自然是以腾为表率的新吏。
赵泗问商君的旧法能不能适应现在大秦的时局,他们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事实上这个问题并不新鲜,早在始皇帝一统天下之时,始皇帝本人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因此一统天下之初大秦的朝堂才迎来了剧烈的政治动荡。
只不过那个时候胜出者是李斯,亦或者说始皇帝选择了李斯。
而现在,不过是重复了当年的问题罢了。
回答者,依旧是那群人,只不过立场发生了改变。
新吏重复着昔日的步骤向旧吏开火,关于国策之争迎来了第二回合。
只不过昔日的胜利者李斯这一次代表的不是旧吏旧法……
因为新法典是他重新制定的……
没有人可以一直赢,李斯例外!
李斯下场将此次争论带向了新的高潮,因为大量投机者的观望,诸子百家加上新吏群体本就比旧吏群体更加人多势众。
而李斯的亲自下场可以说给出了真正的迎头痛击。
毕竟不论如何,李斯曾经都是旧法旧吏的表率,哪怕这个背叛在很早以前已经发生,但是其疼痛依旧非旧吏可以承受。
芫恭目睹着旧吏群体的独木难支,目睹着他们被驳斥的哑口无言。
事实上旧吏旧法本就是逆时代而行,他们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忠诚,但是当执政者不支持他们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无是处。
而且旧吏群体的上苛下残也导致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和交流也并不密切,面对这种集体大型辩论,各自为战的他们又如何抵得过围剿?
节节败退?不,是一败涂地!
但这并没有结束,伴随着刚刚赶到咸阳的孔鲋的开口,鲁儒群体准备对旧吏发动致命一击。
“秦吏者,上苛而下残,奉迎媚上,辱臣欺民,肆虐黔首……”
实际上投机者也好,新吏也罢,乃至于李斯本人,都仅仅相对于时局和政治提出旧吏旧法的不足。
毕竟新吏本身也是自旧吏群体诞生,他们是意识到时局变化旧吏旧法的不合时宜以后自行诞生的新思想群体。
而李斯本身也是旧吏旧法群体多年的表率。
至于投机者更不用说,他们通常都是不粘锅。
所以,实际上旧吏虽然节节败退,但是其实并未涉及人身攻击,因为新吏群体和李斯都相当克制,毕竟他们都领会到了赵泗的潜台词。
可是诸子百家不然……
新吏不缺少晋升之资,他们本就是旧吏之中诞生,是体制中的一员,李斯也是体制中的一员,所谓争论是道统之争,旧吏思想如果能够跟得上变化,那就是自己人。
哪怕是李斯乃至于新吏群体都认可老秦人的含金量,况且大家师出同门……
但是诸子百家不同,这不仅仅是道统之争,还是政治资源之争。
新吏可以吸纳旧吏,他们不能。
况且倘若新吏旧吏共存,那么政治格局对诸子百家而言依旧紧密……
他们,依旧插不上手!
当然,长久以来的怨言和仇恨自然也是原动力。
总之,诸子百家,对旧吏群体打动了最猛烈的进攻,企图一战而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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