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川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那天太医跑来和我说,老太太最多还有几个月,让我们可以着手预备起后事。
她的后事,我和二弟其实早就预备下了,二弟觉得她不能和父亲合葬,心里有亏欠,就拉着我去瞧她。”
季陵川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中挤出一点泪水。
“去的那会正是傍晚,可日头还在,她坐在藤椅上,晒着最后一点太阳,旁边站在陈妈,陈妈正在替她剥橘子。
我们兄弟二人正要走过去,她忽然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起来——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见众生,能起怜悯,能生佛性。”
季陵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
“我没反应过来,二弟却扭头对我说‘大哥,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老太太竟然记得我从前在嫡母跟前做的注解,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错。”
“老太太活了六十有八,你十岁起叫她一声母亲,这么多年的母子生活中,太多太多的点点滴滴……”
晏三合看着他,“你为什么对这一件事,记忆深刻?”
季陵川心头狠狠一颤。
是啊,我为什么偏偏对这一件事情,刻骨铭心?
晏三合目光往前逼近半寸。
“因为她不识字,根本不明白这注解的意思,可她不仅记住了,还记了一辈子;
因为她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却独独记着你的这一句话。”
季陵川眼泪滑下来,哽咽着点点头。
他根本没有言语形容当时那一刻的感觉,好像心口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痛不可挡。
她怎么就记住了?
她为什么要记这个?
她记住这个有什么用?
“季陵川,你听清楚了。”
晏三合伸出手,揪住他的前襟,眼神凶猛而冷厉。
“老太太还有一半的心魔,是你!”
“怎么会是我?”
季陵川猛的把晏三合一推,惊声尖叫。
“怎么可能是我?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晏三合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只大手扶上来,掌心的温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谢三爷。
“别总抓男人的前襟。”
晏三合瞪他一眼。
当她愿意抓呢,不这样,又怎么能让季陵川刻骨铭心?
“晏姑娘,晏三合……”
季陵川整个人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又蹦又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晏三合抬起腿,熟练的在他膝盖上踢了两下。
“扑通——”
季陵川跪倒在地,因为痛声音有些破碎不清。
“晏三合,快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真相?”
晏三合眼底浮出一丝悲凉:我怕你听了受不住,季陵川。
“胡三妹伏低做小,千忍万忍,以两个儿子为代价,终于扶正坐上季家女主人的位置,能让你们光明正大的叫她一声母亲,可对?”
季陵川颤着声:“对!”
“胡三妹被扶正后,你父亲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妻子。
张家的年礼不经她手,你们兄弟二人的婚事不许她过问,在季春山的心目中,他发妻永远是张氏,可对?”
“……对!”
“你和你二弟从来没把她当真正的母亲,觉得托生在小妾的肚子里,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一个连字都不识的渔家女,怎么配做你们的母亲,可对?”
季陵川羞愧地低下头:“对!”
晏三合冷冷地看着季陵川。
“男女间的情爱容易割舍,心凉了,情也就淡了,你父亲再娶十七八房姨娘,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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