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走出去的时候,堂屋里坐满了人。
朱府兄妹五人坐得耐人寻味。
面对面两排太师椅,每排三张,左侧三张依次坐着朱老大,朱老二,还有朱未希。
右侧三张,坐着朱老三和朱未瑾,两人之间还空着一个座位。
可见,朱家三位爷都不喜欢这位二小姐。
晏三合在主位上坐下,虚咳了咳,“三位爷就先避……”
“不用避!”
朱未瑾表情冷得像块冰,“让大哥,二哥,三哥也都听听,最好把小妹也叫来。”
朱未瑾这样兴师动众,到底要做什么?
晏三合疑惑地看着她,再看看一旁的朱未希,“朱未希你的意思呢?”
朱未希:“一家兄弟姊妹,没有什么话要遮着瞒着的。”
晏三合:“不言。”
李不言走到外头和老总管说了几句,老总管立刻派人去叫。
不多时,一个粉黛未施的少女走进来,四下看看后,冲晏三合道了个万福,惴惴不安地在朱未希身边坐下。
李不言顺势把大门关上,身子就往门背上一倚,冲晏三合抬了抬下巴。
晏三合喝了口茶,“朱未瑾,人都到齐了,你可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朱未瑾昂首:“你问。”
晏三合见她这般气势,突然话锋一转:“你的夫君是谁?什么出身?”
朱未瑾表情凝固住了。
她没有料到晏三合会突然问这个。
“夫君姓项,名延瑞。项家祖上做木工,如今还是做木工。”
朱老三在心里骂了声“死丫头”,忙向晏三合解释。
“项家并非普通木工,在工部挂职,正六品,宫城就是项家人主持建造的。”
小裴爷忍不住插话,“我们家、三爷家的宅子也都是项家人造的,没点门路,请都请不来呢。”
这么看来,朱未瑾嫁得相当的好。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项家虽不是高官厚禄,却是凭真本事在四九城立足。
项家能工巧匠,朱家算卦风水,很是门当户对。
但听朱未瑾的语气,她瞧不上。
于是晏三合问,“这门亲事是谁看中的?”
朱未瑾:“爹娘。”
晏三合:“你满意吗?”
朱未瑾语气很淡,“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我说满意不满意。”
那就是不满意。
“朱未瑾,给你机会澄清,不是给你机会和我抬杠,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可以说,满意可以说,不满意也可以说。”
晏三合看着她,“退一万步,如果这个心魔解不开,朱家人都会死,你也不会例外。死人,是没有机会再开口的。
死人只会穿上寿衣,躺进棺材,埋到土里。土掩上,墓碑竖起来,子孙后代只看到“项朱氏”三个字。
这人活着是什么样的,经历了什么苦难,她爱的人是谁,恨的人是谁,为什么和娘家人不走动……没有人知道。”
朱未瑾攥着帕子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竟怔住了。
晏三合目光一挪,“朱远墨,这门亲事是怎么说上的?”
朱远墨虽然觉得问这些问题,都是在浪费时间,但晏三合问,他就答。
“娘挑了几个世家公子,爹排了所有人的八字,项妹夫的八字和未瑾是最般配的。”
晏三合:“项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远墨犹豫了一下,“人是不错的人,就是木讷了一些,只会钻研手艺,不太懂人情世故。”
“再不懂人情世故,岳丈快死了,离得又是这么近……”
晏三合:“总应该过来看看吧?”
“是我不让他过来的。”
朱未瑾说这话的时候,晏三合正盯着她看,午后的冬阳淡淡铺在她的身上,原本好看的眉眼一瞬间充满了戾气。
晏三合心里浮出一个念头:“你恨你爹?”
朱未瑾迟疑着没说话。
晏三合:“你恨你爹偏宠朱未希,把她宠上天,忽视了你?”
“忽视?”
朱未瑾目光中有了几分悲凉,“晏姑娘,如果只是忽视就好了,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朱未瑾。”
到这里,朱远墨再也听不下去了。
“做人不要没良心,爹对你也是好的,没有哪一样亏待了你。你结婚一百二十八台嫁妆,满满当当,没有比朱未希少一台。”
这话,像是点着的炮仗,一下子炸开朱未瑾藏在心里二十一年愤怒,不甘,痛苦、埋怨。
“大哥?”
她因为激动,双唇不住的颤抖,“我计较的是这些吗?”
朱远墨眼里有怒意,“那你计较什么?”
朱未瑾蹭的一下站起来,手指着朱未希,像疯子一样歇斯底里道:
“我计较的是她,只要有她在,爹就看不见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她比朱未希小三岁。
自她记事起,就明白一件事情,三哥是娘的心头肉,大姐是爹的心头肉。
而她这个二女儿,什么都不是。
她打小是跟着奶娘一起长大的,婴儿时候奶娘抱着她睡,长大了,她抱着奶娘睡。
她从来没有在爹娘怀里睡过一个觉,而朱未希却是在爹的怀里抱到大的。
每次她要娘抱的时候,娘会抱抱她,亲亲她的额头,然后说:
“二妹啊,你要乖,要听话,娘忙着呢,跟姐姐去玩吧。”
姐姐在哪里?
姐姐只会在爹那里。
爹只要一回府,就喜欢把姐姐喊过去,搂在怀里,问她这一天都干了什么?识了几个字?绣了什么花?
三岁的朱未瑾羡慕极了。
有一次,她挣脱开奶娘的手,兴冲冲地跑到爹面前,张开了手,仰着头一脸的渴望。
“爹,抱抱,抱抱。”
爹温柔地拍拍她的头,抬起眼,神色冷下来:“奶娘,把二小姐抱走。”
“我不要奶娘抱,我要爹抱,爹抱,我要爹抱……”
奶娘冲上来,一把抱住她,捂住她的嘴,跟逃命似的跑开了。
三岁的朱未瑾哭得眼泪汪汪,她不明白为什么爹不抱她。
抱起她多简单啊。
她一点都不重,很轻的。
回到房里,她问奶娘,奶娘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怜悯,“二小姐啊,老爷忙着呢。”
“爹不忙,陪姐姐玩呢,爹为什么不陪我玩?”
“你要记住,你和大小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委屈的眼泪直掉,“她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我们都是小姐。”
“傻孩子。”
奶娘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三岁的朱未瑾根本听不懂的话。
“一样的小姐,不一样的命,什么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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