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几十年,杨氏心里很清楚,儿子死前拿出晏行给他的那封信,是为着其中晏行叮嘱他的一句话:
庙堂之上,如走钢丝;权力之颠,如履薄冰,你要当心!
她是内宅妇人,只知道做个平头百姓,会被人欺负,却不知道做个官,也要走钢丝,也要踩薄冰,也要处处当心的。
早知道这样……
哪还有什么早知道这样啊,杨氏眼中的泪缓缓流下来。
都是命!
晏三合其实很想告诉杨氏,别说当官,就是当了太子,也不可能活很长。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柔声道:“老太太,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这世道不好。”
杨氏眼里透出一点光亮,“真的吗?”
晏三合含笑看着她。
“真的。”
……
杨氏死了。
她见完晏三合,吃了小半碗米粥,拉着小孙子说了一会话,喊困,就睡下了。
这一睡,便没有再醒来。
朱远墨排了排日子,七天后出殡的日子是凶日,三天后倒是吉日,大爷谢而立当机立断——停灵三天,三天后出殡。
晏三合依旧悄无声息的前来吊唁,又悄无声息的走,临走前也没能和谢知非说上一句话,两人只是在灵堂里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你好吗?
我活着。
你好吗?
我也活着。
情爱有的时候很重,重到一个人能为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要死要活;
情爱有的时候也很轻,尤其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轻到都没有时间去理会。
而对晏三合和谢知非来说,也无需理会。
一路风风雨雨走来,他们在各自的心里,明白同一件事:只要活着,他们便不会散。
晏三合从谢家出来,并没有回别院。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在别院的时候很少,大部分的时候都往西郊跑。
韩煦那头一无所获。
严喜在严如贤身边的时候,在皇宫里足不出户,在赵亦时身边的时候,也很少往外跑,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她决定从严喜死的地方开始查起。
当初严喜被一箭射杀的那户农户,收了谢知非的封口钱,怕惹上麻烦,把家里值钱的当家收拾收拾,留下三间空屋子跑了。
这些日子,她就带着纸和笔,把这户农户家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然后一点一点画到纸上。
“三合,再有三天就是七月半了。”
李不言心里除了那支香,还惦记一件事。
“这是你第一次过生辰,咱们得好好热闹热闹,把韩煦请来,小裴爷也请来,三爷估计请不来,他守着孝呢,我亲自下厨,你觉得怎么样?”
晏三合心不在焉:“那天也是三爷的生辰。”
“别总想着他,想你自己。”
李不言一脸不满。
“过了这个生辰,你就整十八了,这要放在我娘那个朝代,那可是比天还大的一件事,成人了呢?”
“你娘那个朝代十八岁才成人?”
“可不是吗?”
李不言笑道:“十八岁以下的,都是孩子。”
孩子?
我还是个孩子?
晏三合笑:“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依你,但一会我让你做什么,你也得依我。”
李不言多痛快:“成交!”
……
李不言做梦都没想到,晏三合让她跪在严喜跪过的地方——装死人。
晏三合看一眼,低头在纸上落下几笔。
夕阳落下,最后一笔画完,晏三合扶李不言起来。
李不言跪得腿都麻了,一瘸一拐的走到八仙桌前,低头一看,这哪里画的是她,分明就是严喜跪地的样子。
“画的是他,为什么要我跪着?”
“因为角度。”
晏三合站在她跪下的地方,蹲下来从里往外看。
“不言,你来看,这一箭从哪个方向射过来,才能一箭……”
李不言等了一会,不见晏三合往下说,抬起头,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晏三合的身子慢悠悠的往下栽,她吓得赶紧飞奔过去,一把将人扶住。
“你怎么了?”
晏三合面色说不出的白,声音更是透着虚。
“刚刚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好像没知觉了。”
“那是因为你天天熬夜,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吃饭。”
李不言怒了,背起晏三合就往外走。
“哎,我的画。”
“人都快累死了,还惦记你的画。”
李不言口气很冲。
“战马好了,步六都骑着他们去北地打仗了;
郑家的冤魂散了,围墙都开始重新砌起来;
谢道之也是自己亲口承认的,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干的这些龌龊事,你还查什么查啊?”
她把桌上的画纸一抄,“给我回家,老老实实养身子。”
江山社稷?
晏三合眼皮突然一跳。
如同一束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直射进晏三合混沌的脑子里,脑子里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反反复复的问:
这是谁的江山?
这是谁的社稷?
这是谁的江山?
这是谁的社稷?
冷汗瞬间从晏三合的额头流下来,浸透鬓发。
她记起来了。
“不言,你还记得好我们刚进四九城那会,有人朝你射/了一箭吗?”
晏三合以为问得很大声,殊不知,她只是唇动了几下,声音一点也没有发出来。
她不知道——
此刻的谢家,正在守灵的谢知非也是眼前一黑,整个人栽了下去。
她更不知道——
千里之外的五台山东台顶上,正在石洞里打坐禅月大师忽然睁开了眼睛,手指飞快的拨动了几下,眉目颓然一弯,叹息道:
“一晃,竟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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