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飘雪。
整座皇城如同披上了一层银妆,静谧祥和。
如今的皇城,大概是国朝鼎定以来,最为平静之时。
北疆一场大胜,似一下稳定了大乾风雨飘摇的国运。
朝堂上原本就强势到咄咄逼人的内阁诸臣,愈发有底气清理吏治。
一大批名声不显但极务实的官员从旮旯角里被挖掘出来,出任各衙主官。
且借着这场东风,一举荡出神京,吹往大乾十八省。
天下群臣,莫不与从!
而三十万九边大军,也大半聚集于邕城,萧金军总管天下兵马,调度粮草,勘合地理,等待出兵时机。
什么是出兵时机?
大乾商贾在安南、暹罗等国大肆收购粮食,虽是润物细无声的低调进行。
但持续了两个月后,两国当权者再迟钝,也发现了国内飞涨的物价。
因为到后来,大乾商贾收购的不止是粮食,还有蔬菜瓜果和肉类。
甚至连布匹和草药都被海量买来。
大量的白银涌入,然而物资却如无底洞般流出,本就是小国寡民,只一个月,安南、暹罗国内就被飙升的物价给惊呆了。
等他们发现了问题后,立刻开始抓捕依旧在他们国内大肆扫货的大乾商贾。
只是还未等他们想出到底该怎么办时,大乾已经派出使者,警告安南、暹罗等国,立刻释放大乾国民,并严格要求他们,开放贸易自由。
两国元首早已懵逼,哪有功夫理会大乾使者?
而这时,关于安国、暹罗等国原为汉家故土,被歹人趁国难之时割据,如今无理欺压故国国民的消息,如飓风一般吹遍大乾十八省。
正由北疆大胜而心生豪气的大乾国民,如何能忍受这等屈辱?
在不知多少说书先生的推波助澜下,一场正义的国战,便在举国汹涌澎湃的声讨声中,渐渐拉开了序幕……
然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却躲在九重深宫中,头疼于宫廷选秀之事……
……
八凤殿外,寒风凛凛。
殿内,却温暖如春,香气弥漫。
红酸枝镶贝雕山水贵妃床上,挂着一席云丝纱帐。
帐内,大红色丹凤朝阳的薄锦被如浪般起伏涌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娇吟,一只雪腻的胳膊伸出锦被,攥紧了锦被,终于风平浪静下来。
锦被缓缓撑开,只见一个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散着的一片青丝。
一张满面娇羞潮红眉眼如画的俏脸,咬着唇角缓缓露出,额前的秀发被细汗打湿贴在上面。
锦被滑落,终露出一身形清瘦但矫健的身躯。
“呼……”
轻轻吐出口气后,见宝钗已将中衣披上,杏眼中春意仍浓的模样,贾琮微微扬了扬嘴角。
这时,一直候在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的莺儿,红着脸,端了提前备好的净水进来。
宝钗先接过帕子,亲自为贾琮擦拭干净后,方绕到屏风,自己清洗干净后,重回榻上。
贾琮正赤着上身,靠在锦枕上沉思。
贤者时间中,头脑格外清醒。
齐鲁大地上,正在大兴土木,建造工厂,以能建造海船的船坞为主,配套着铁矿、煤矿的开发。
虽然不断的将灾民往西南方向移去,但齐鲁是人口大省,光靠移民是无法根源上解决问题的。
所以以工代振,便是最好的出路。
等南面罗莎·卡佩带来的造船匠师、冶铁炼钢的匠师们到京后,就立刻派过去,主持造船。
山东临海,黑辽的老林子里多的是几百年的苍天巨木,砍伐了后丢进海里用船拖至齐鲁,可以作造船龙骨,极为便利。
有他在,火器的研发就会不断的投入加深,北方草原再不复为中原心腹大患。
且随着新法的不断深化革新,最底层百姓的生活便会不断改善,纵是到了灾年,也绝不至于活不下去。
汉家百姓从来都是最好的百姓,只要能活下去,几乎没人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如此,内忧外患皆平定,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以举国之力,开拓大洋,为中国争夺未来三百年的气运!
后世多有牧羊犬羡慕西方的富足、自由和优雅,却从未想过,西方的底蕴是从何而来。
若无几百年的血腥殖民掠夺,掠夺回无尽的资源和财富甚至奴隶人口,那些祖宗多为海岛的西洋人,又如何用圣经将他们伪装成文明的象征呢?
哪怕是几百年后,那些西方文明们堂而皇之的流氓嘴脸,其所依靠的底蕴,仍是几百年来搜刮积累打下的根基。
所以,贾琮要趁着这个最后也是最好的时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他现在不可能亲自登船,纵横于大洋之上了。
就算以他现在言出法随的身份,朝臣和宫里也不可能允许。
贾琮陷入沉思中,宝钗就披着一件宫裳,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见他时而眉头轻蹙、时而展现豪情,宝钗如同入了迷一般……
都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而本就俊秀绝伦,才华横溢的贾琮,沉思的模样就更让女生痴迷了。
更不用说他现在的身份……
只是看到他最终面色露出一抹遗憾时,宝钗心里一揪,又见贾琮微微摇头轻叹,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忍不住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之处?”
贾琮凝眸看向她,见她满面关心,便展颜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原是准备带你们一道出海,寻一海岛轻松快意的度过余生,不想会走到这一步。再想登船出海,怕就难了……”
听他满满的惋惜之意,宝钗抿嘴笑道:“爷还想着此事呢?如今断不可能了,爷身负天下之重,万金之子,连出宫都不易,更别提出海了。”
“是啊……”
贾琮摇头笑道:“贾家政公寿辰,原我还想亲自去祝寿,没想到反应这样大……”
十月二十六是贾政生辰,贾琮本想亲往贾府祝寿。
结果话刚出口,太后那关首先就过不了。
内阁处得了信儿,赵青山竟抛下那么多政务不办,也巴巴的进宫来劝谏。
最后没有法子,贾琮只能写了拜帖,送了寿礼去贾家。
好在或许满意他能听得进谏言,不止太后打发人往贾家送了礼,连内阁诸大臣们,都纷纷或送字或送笔墨书卷,一人送了一份礼去贾家。
更不用说后宫诸女……
如此气派,引得满神京城的勋贵高门都侧目不已。
虽然至今贾家爵位悬而未定,贾政也未得一官半爵的封赏。
但其身份之超然,已经不逊于当年甄家的奉圣夫人了。
听闻贾琮之言,宝钗将脸贴在他肩头,柔声笑道:“爷如今至尊至贵,若果真亲自去了贾府,老爷反倒不自在呢,老太太也不自在,呵呵……哦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同爷说。琴儿入宫后,我就打发人让二叔二婶同我妈和哥哥回南面去了。”
“这么急做甚?”
贾琮皱眉问道。
宝钗轻轻一叹,道:“薛家又送一人进宫,还得了太后的钦点,如今外面待薛家比以前很不同了。从前薛家在南面虽和贾、史、王三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可到了这一辈,除了豪富些,早就败了下来。进京之后,更是难入高门眼里。可现在,多少年没来往的世交也恢复了联系,上门求这个求那个的也多了,若只如此倒也罢,还有些上门求官儿的。整天请哥哥吃席,哥哥那样的性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阵仗,若再不离京,早晚要出事。二叔是个有见识的,得了信儿后,第二日就引了薛家南下。同爷说这个,是想让爷给南边儿的官打个招呼,断不要因为薛家有女儿在宫里,就包容他们胡作非为,若如此,我非但不会得了感激,反而还要恼他们。”
贾琮闻言笑了笑,见宝钗神色肃然,颔首道:“行,此事我知道了。难为你这般贤惠……”
宝钗舒缓下来面色,笑道:“这算什么贤惠,太后之前就教诲过我们,如何才是真正的保全娘家。有我们在宫里,便没谁会欺负他们。这已经算是极大的恩惠了,若还不知足,想欺男霸女,那就是不惜福,这样的人,必长久不了。太后她老人家一辈子也没为叶家谋过什么,我们做晚辈的,自当效仿。”
二人又说了阵话,外面天色才将将露出鱼肚白,宝钗却已经要起身了。
贾琮虽劝了两句,宝钗在此事上却不听,笑道:“平儿姐姐如今有了身子,不能操持宫务,我若再偷懒,只三丫头一人,哪里撑得住?”
贾琮道:“不是紫鹃也在帮忙么?”
宝钗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她是代颦儿守在那的,等闲怎好开口?”
贾琮奇了,问道:“她怎不好开口?”
宝钗嗔了眼贾琮,道:“宫里大多数事都是由六局和宫正司的女官以宫规处置,只有难决的,才报到我们跟前来。我们三人就一起商议探讨后再拿主意,正好还可以看看是不是哪处规矩已经不合适了,改一改。若是紫鹃开口,这事也不必商议了,就只能按她的话办了。”
贾琮哑然失笑道:“你们这么认真?”
见宝钗横眼过来,贾琮忙摆手笑道:“失言失言了,宫里加起来上万人,你们这般原是对的。不过只你和三妹妹两个也忙不过来,让云儿、宝琴一道帮你罢。”
宝钗这才满意应下,见时候不早,便不再耽搁,先一步去忙了。
……
等贾琮从慈宁宫、咸安宫转了一圈回到明德宫时,就见黛玉、叶清二人正有说有笑的用早膳。
他也不客气,上前坐下,紫鹃不在,绿竹就笑嘻嘻的替贾琮盛粥送上。
黛玉笑眯眯的为贾琮剥了一个鸡子送上,叶清提醒:“快吃吧,吃啥补啥,林妹妹让你补补。”
黛玉气的俏脸羞红,拿这个姐姐没法子。
她多咱是这个意思,她难道还能让贾琮“吃蛋补蛋”?
绿竹也受不住,趁着给叶清添粥的机会跑开了。
贾琮懒得理会,两口将鸡蛋吃下,就着小菜大口吃起春卷来。
叶清见他没反应,便不再顽笑,她正色道:“前儿开国公府诰命郭氏托宋国夫人进宫给我递了封信儿,求我说个情。李家的日子最近难熬的紧,和郑国公府的交情算是断了,宋国公刘智虽说明了不怪李道林,但勋贵武臣们都在观望宫里的态度,等你发话。你一日不开口,就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和李家挨边儿。清臣,你我都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要你做主,到底是把开国公府彻底的压下去,还是到此为止,总要给个准话。”
北疆大捷传至都中那一日,李道林一颗掌心雷没丢出去,送掉了他和郑国公屠尤的性命,也废了宋国公刘智。
或许外人只当是李道林失手一回,连李家亲兵都这般说,因为他们亲眼目睹如此。
但贾琮和叶清却能断定,内中必有因果。
只是武王没说,他们也没问,也无需问……
此事之后,不仅让开国公府失去了顶梁柱,军中的影响力一下断了大半。
还和亲密无间的郑国公府变成了陌路……
而宋国公刘智之所以能保存,是因为他本是宣国公赵崇那边的贞元勋臣,宣国公一系,经过崇康帝和武王的两轮清洗,军中根基早就被挖掘干净,更不用说刘智虽保全了性命,可也丢了一双眼,身上也多残留了弹片,难以离开病榻。
贞元勋臣,算是彻底画上了终点……
叶清看得懂这些,所以才没有因为和开国公府的交情,和李虎的友情,就帮他们说情。
是非大义,有时她比贾琮更分明。
贾琮就着小菜吃着碧梗粥,沉默了稍许,问道:“李道林下葬了?”
叶清点头道:“草草下葬,冷清的很。怕你记恨,都没什么人登门吊孝。子重他……唉。”
轻轻一叹,叶清没继续往下说。
贾琮接过黛玉递来的春卷,咬了口嚼尽咽下后,看向叶清问道:“你觉得,子重会不会想明白此事?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
叶清闻言神色一凛,眨了眨明媚的眼睛,看着贾琮轻声问道:“你是说,要……”
斩草除根?
贾琮见叶清脸色隐隐骇然,笑道:“你想哪去了,不至于此……”顿了顿,他又道:“你让绿竹走一遭开国公府,告诉郭氏和子重,那夜的事,到此为止。既然父皇说了,不怪罪李家,孤便不会怪罪。等刘耀伦回来后,子重的承爵恩旨会一并赐下。然后子重戴孝出征,赶往西南。将门子弟嘛,兄亡弟披甲,父死子出征。开国公的门楣到底能不能光复,就看李虎他自己的了。天家不会优待,也不会打压,全看他自己的能为。”
叶清闻言,看着贾琮抿嘴一笑,问道:“你就不怕他知道了真相?”
贾琮眉尖一扬,道:“真相?什么真相?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真相?当初李道林坐视龙禁尉兵围龙首原,就已经注定了他现在的下场。若哪个想来求真相,只管来寻我,父债子偿,我成全他!”
黛玉在一旁唏嘘了下,一双似氤氲了晨露的美眸,神采奕奕的凝视着贾琮。
叶清撇了撇嘴,嗔了句“霸道”后,却胃口大开,又让绿竹去给她添了回粥,时不时看一眼贾琮,当成了下饭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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