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宝玉悄悄垂下头去,额头直冒冷汗,众人也不好相逼太甚,纷纷收回了目光。
唯有贾政不满意,认为贾宝玉表现不佳,狠狠瞪了他一眼。
却也顾不得他了……
这边曹永见老友愈发目露痴迷之色,虽不忍,还是出声打断道:“松禅公,到底是何等好诗,能让你如此惊喜?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松禅公何不与我等分享一二?”
宋岩到底还未完全沉迷,随口应道:“好诗?什么好诗?”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愈发古怪。
唯有下方贾宝玉,心里先是一松后,又有些失落。
虽然他不想和这种事挂上干系,可如果真能做出一首绝世好诗,他担点干系也不妨。
回头还能给姊妹们吹嘘一番。
只可惜,好像又和他不相干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宝玉一人的心声,也是所有人的心声。
曹永都有些顾不得规矩礼数了,上前走到宋岩身边,笑道:“松禅公到底在欣赏什么好物儿,倒让我也瞧瞧。不是好诗,难道是好词?”
说着,朝宋岩手上纸笺看去。
他先下意识的将纸笺上的一首五言诗扫了遍,只觉得辞藻堆砌,空洞乏味。
便暗自纳罕,眉头皱起,想不明白宋岩到底在叫什么好。
心中不死心,再看一遍。
这一看,就留意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诗,是字!
字有问题!
纸笺上的字,初看无奇。
可再一看,就看得出字体平淡天真,拙中带秀!
曹永在书法一道,虽不如宋岩堪称大家,却也能看出,此字书写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
粗看无奇,但细观之,笔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愈看愈有味道。
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竟隐隐流露出一股出尘禅意。
曹永越看越舒服,也越看越心惊。
这种字体,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字体。
这下,曹永终于明白宋岩为何如此失态了。
相比于他只是欣赏,宋岩生平却是最钟爱于书法。
一手颜真卿之行楷,浑厚方重,大气磅礴!
为当世有数的书法大家!
每日若是不能写几笔,怕是连觉也睡不着。
现在看到此等新秀字体,也就难怪他这种神态了。
只是,曹永面上刚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旋即就被更浓的惊骇之色取代。
他有些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站在下方一些的贾琮……
目光中满满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怎么可能?!
这字,怎会是这少年所写?
其他人一直都关注着宋岩曹永二人,此刻见曹永都这般作态,一个个心里愈发跟猫抓似的。
莫说寻常人,就是李儒这等大儒,都感到莫名。
李儒着实忍不住,问道:“润琴,可有何不妥之处?”
贾政先惊疑不定的看了眼面色并未变化的贾琮,也附和问道:“司空大人,曹侍郎,可是琮儿出了什么岔子?”
“呼……”
这时,宋岩终是收敛了心神,回过神来。
却没有直接回答李儒、贾政的话,而是神色难明的看着下方淡然而立的贾琮。
心中震撼:莫非,真是天意?
承皇宋七百年之余荫,才致此等天资……
前朝皇族血脉,的确多工于书法……
偌大个荣禧堂满堂宁寂,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贾琮。
相比于之前贾宝玉的惊慌虚色,贾琮就显得淡定的太多。
见他如此面不改色,宋岩竟又将目光看向手中纸笺上的字……
心中忽然想起一言:
字如其人!
“贾琮,你的字,是与何人所习?”
宋岩忍不住问道。
贾琮躬身道:“先生,学生临摹字帖而书。”
“不可能!”
宋岩没来得及说话,一旁曹永就断然否定道:“古人绝无此等字体,吾虽不如松禅公好书法,但临摹过的字帖不知凡几,从无见过这等字。
若有这等字体,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宋岩缓缓点头道:“此字字体结构,见闻于晋。
字迹可见唐、宋各家之书风,却又显然自成一家。
丰神独绝啊……”
听宋岩曹永二人的话,荣禧堂内众人焉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原来让这两位大佬这般动容失态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诗,而是字。
还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极出众的字体。
这字,却是宋岩新收的弟子,贾琮所书。
若非都清楚宋岩的禀性,外直内刚,曹永也只是稍微外向些,内里一样刚正,众人都快要怀疑这两人是托儿了……
问题既然不出在两位大佬身上,那么难道真的是这位荣国庶子,是书法一道的天纵奇才?
曹永却没理会旁人怎想,正色问道:“你所临字帖现在何处?”
无论是他还是宋岩,都不会以为这种字体为贾琮所创。
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因为那太胡扯了……
贾琮闻言却沉吟了稍许,面露为难之色。
见此,曹永皱起眉头,道:“怎么,你可有何难言之处?”
一旁贾政忙道:“琮儿,只管说就是,你的字帖可在墨竹院?”
贾琮苦笑了声,道:“老爷,字帖……之前都让嬷嬷给烧了。”
贾政闻言,面色一滞。
眼中浮现悔恨之色……
曹永等人也想起了贾琮在贾家的处境,脸色都有些难看,却不好再多问了。
事涉国公府的争斗和内闱,不是他们能说的。
不过宋岩如今为贾琮恩师,却没太多顾忌,干咳了声,道:“你临摹之字帖,可知为何人所书?”
贾琮摇头道:“字帖陈旧,并无记载。”
他自然不能说,所临字帖,乃前朝董其昌所书。
这个时空,宋朝覆盖了元明两朝,国祚近七百年。
虽然也有董其昌其人,但命运轨迹却和前世完全不同。
在这一世,同样生性贪财好色的董其昌,成了一位名扬天下的巨贾豪商,而非名宦。
之所以大名流传百年,是因为黑心……
所以其书法画作,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在历史的长河中丢进一块石头,荡起一抹涟漪,就会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
在前世,董其昌人品虽低,但却是书画双绝。
尤其是书法,为集古法之大成者,对后世书法影响甚著。
这又是一“字如其人”的反面例子,很难相信,能写出如此平淡古拙,似清风飘拂,微云卷舒字迹的董其昌,却是一个颇有市井泼皮之气的劣绅。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字,确实令人惊艳。
贾琮前世,便酷爱临摹此人字帖……
众人再度沉默了稍许后,曹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若只是临摹,你这字体上的出尘禅意,又作何解释?”
贾琮闻言,面色再次犹豫……
而这时,贾政并贾琏、宝玉等贾家诸人,神色多忽地一震,明显想到了什么。
曹永是个急性子,见此催问道:“君子当事无不可对人言,光明磊落,你吞吐个甚?可是心虚?”
虽明知是激将法,贾琮还是苦笑道:“非是学生心虚,只是……只是学生为老爷太太多抄写了几遍经文。”
曹永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瞥了眼纸笺,无语问道:“抄几遍经文就能抄出禅意来?你抄了多少遍?”
这下,贾琮就不能说了,只躬身一礼。
此举,无声,胜有声。
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贾政的面上,则满是愧然之色。
……
荣庆堂。
最新消息还未同步过来,此刻荣庆堂内依旧一片欣喜中。
贾母等内妇多没什么诗文上的见识,皆以为宝玉果真出了大彩。
鸳鸯等一干伶俐的丫头,甚至趁机讨了好些赏钱,惹的气氛愈发热烈。
虽然黛玉、湘云、探春等人心知以宝玉的才能,九成九不可能做出这般好诗,却也不敢完全否定。
再者,也不会在这等时候说出来扫兴。
只是几个姑娘的面色,都古怪的有趣。
你掐掐我的胳膊,我捏捏你的手,一双眼睛瞧一双眼睛。
想笑不敢笑……
上头,一直陪着贾母说古的赖嬷嬷又来添把火,她笑道:“我也来添个彩头罢!”
贾母奇道:“你添什么彩头?”
赖嬷嬷假装抱屈道:“我虽位卑,只是老太太当年的丫头,可家里几辈子都熬在府上,难道还没资格添个彩头?”
王夫人等人都忙道:“嬷嬷自是家里人。”
赖嬷嬷得意一笑后,对王夫人道:“我虽是做奴才的,可真真希望府上能一代比一代昌盛。
如今哥儿也长大了,眼见着成才了。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觉得荣耀啊!”
王夫人心情不错,比往日话多了些,轻笑道:“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陈人,谁还敢轻狂的拿嬷嬷做奴才看?
纵是我们,也要嬷嬷时常提点着。
凤哥儿宝玉她们还小,更是如此。”
王熙凤则高声笑道:“老嬷嬷可别扯什么主子奴才了,都是没影儿的事。
你家里一般亭台楼阁住着,丫鬟婆子使着,谁家有这样尊贵体面的奴才?
还是快说到底是什么彩头罢!
说不定我们家链儿也有机会得到呢。”
众人闻言大笑,赖嬷嬷故作公正道:“这话好说,今儿我就将彩头放在这,喏,不是其他,就是这个丫头!
今日不管前面哪位爷们儿得了头彩,这丫头就归谁。
链二爷若是能为,一会儿她就跟你们去罢!”
说着,指向堂内一边丫鬟们所立之地。
众人随之看去,就见一容貌风.流灵巧,削肩膀水蛇腰,眉眼明亮动人的丫头站在那儿。
赖嬷嬷笑道:“这丫头跟着我调理了几年,如今出落的愈发好了。
我见她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是极好的,想来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受用的,原是准备献给老太太使唤。
今儿个正好,拿她添个好彩!”
众人闻言纷纷打量起那丫头来,越看越喜欢,尤其是贾母,笑道:“果真出落的极好,这个彩头好!”
王熙凤心知贾母是想给宝玉,偏故意笑道:“真真了不得了,今日我可有机会洗刷冤屈了!
素日里人家都说我是个厉害不能容人的,今儿我就把话放在这儿!
要是链儿自己争气,夺了这头名状元,一会儿我就亲自把人给他带回去。
今晚就开了脸,送他们入洞房,我和平儿在门口守着把门儿……”
一番话没说完,众人早已笑倒。
这个时代敢拿好妒自黑的,王熙凤怕是头一个。
尽管都知道她是在顽笑,可还是欢喜不尽。
正这时,探信儿“斥候”琉璃又从外面匆匆进来,面色古怪惊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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