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江家没人会相信。
京春安是少奶奶,她在江家的威望与信誉,远远不及江太太。
江太太可是四个儿子的妈。
“我妯娌未必不疑心。她和她娘家一样,不敢说。找不到铁证,哪怕留下药汁,婆婆也可以反咬说是我们换了药污蔑她。
她的人熬药,药渣肯定会处理,甚至熬药的人必定不清楚药理,不知缘故。婆母敢做,定然都布置好了。”京春安道。
江太太持家三十年,她的手段,绝不是孩子们可以反抗的。
别说京春安,常年在驻地的江郴,都能被儿子拿枪指着。
这个时候怎么办?
江郴又不能毙了儿子。
江太太不会承认,打死都不认。
已经惊动了她,再想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哪怕佣人出来指证,江太太也会说她倒戈、诬陷。
江郴现在相信,可又能相信到几时?
江南浦和江丰兄弟俩呢?是相信自己的妻子,还是相信他们敬爱了多年的母亲?
宁祯真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盛长裕。
压根儿不能指望盛长裕委婉,他不把天捅破就算他仁慈了。
“……春安,你如今怎么办?”宁祯问。
京春安:“我和弟妹各自回了娘家。我跟南浦、二弟和二弟妹聚了一次,大家的想法一致:我们出去置办小公馆,从家里分出去单过。”
宁祯:“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现在新派的门第,少爷少奶奶都置办小公馆。长辈也不会反对,以表示自家‘门风开化’。”
此前,社会舆论上,高门大户很怕被骂顽固,都以“门风开化”为傲。婚礼要西洋式、孩子要出国镀金,光耀门楣。
换做从前,儿子没资格从大宅分出去,京春安又没有对付婆婆的本事,她就等着死。
“……先把小公馆置办起来,公公也同意。没跟婆母提。事情不宜闹得太大,我与二弟妹在娘家住几日,还是要回去的。否则,人尽皆知,我们都不光彩。过完年再找借口分家,去住小公馆。”京春安道。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一口气,“夫人,我很羡慕您,日子轻松。”
宁祯被她逗乐:“你哪里看得出我轻松?”
她便把自己这一年多遇到的事,挑了两件不太要紧的,说给京春安听。
宁祯如今的好日子,是她自己打下来的,而不是她婆婆施舍的。
要是她没本事,别说婆婆刁难,三姨太徐芳渡也会骑在她头上;盛长裕原本对宁氏女很厌烦,但凡宁祯是个软弱可欺的,他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会偏帮她。
京春安听得眼睛亮了亮。
她越发敬佩宁祯。
“夫人,您说我执意换掉自己身边的女佣,可妥当?”京春安问。
“当然妥当,这是家务事。你顾虑的,无非是怎么做不损你丈夫的体面,所以你不能长久住在娘家,徒惹非议。
回去又危险,身边佣人早已被收买。趁机换掉这一批,谁会对外说?”宁祯道。
京春安点点头。
她复又回了娘家。
江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各自回娘家小住五日,又回了江家大宅。
只是不到婆婆跟前。
二少奶奶娘家更灵活,京春安还在犹豫的时候,二少院子里所有的佣人全部换新的了。
京春安当即毫不顾虑,也把人都换掉。
外头都在讨论江家,人人看笑话。
之前江澜那场生日宴,简直提供了无数笑柄。
江郴如今位高权重,没人敢当面说他什么,背后嘲笑他;而他去军政府开会,板着一张脸,心事重重,旁人只当他是面上无光。
盛长裕和他单独聊了一次。
“督军腾出手,是不是要收拾江郴?”
“这一年多的局势,督军全力提拔的,除了江郴父子,就是宁家了。江郴应该不会倒,否则宁家就不安分了。”
“宁家还有什么不安分?宁州同是‘国丈’,他还想要什么?督军未必还需要江郴。”
人心惶惶,老将们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比从前规矩了百倍。
盛长裕单独找江郴,谈的却不是江澜,而是江太太。
“……我夫人不会胡说,你亲家也查了药汁,的确是有问题。”盛长裕说。
“我明白,督军。”江郴说,“我只是想不通。”
“那就慢慢想。快过年了,没什么要紧事,过完年再回驻地。叫江丰去看着。”盛长裕说。
江郴道是。
盛长裕又说:“‘江澜’一事,我原本很恼火。夫人再三劝我,我岳父也说你这个人没野心。况且你人在驻地,城里的变故与你不相干。”
江郴打起精神:“是,多谢督军信任。”
又道,“老宁那里,我过年去跟他喝杯酒。督军放心。”
盛长裕再次点头。
他与江郴聊完,又跟江南浦聊。
江南浦同样很受打击,只不过他比江郴直白多了。
“什么亲娘这样狠心?”江南浦很痛苦。
盛长裕:“你最近几天才思考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二十六年。告诉你,没有答案。”
又道,“有些亲爹禽兽不如,似乎很好理解。怎么换成了亲娘,就接受不了?不是每个女人都温顺。这世上有些女人,和男人一样狠心。”
江南浦看一眼他。
他沉默良久,还是情绪低沉。
盛长裕又说:“至少,她对你们兄弟一视同仁,而不是专门针对你。你们父子怎么猜测原因的?”
“猜不出来。”江南浦说,“我头都想破了,也想不出她为何那么做。”
“慢慢想,多想几年就想通了。”盛长裕道。
他叫江郴父子回去了。
这天回家,盛长裕坐在汽车里,耳边忍不住想起了他母亲的话。
在枪毙戴云兮之前,他与母亲吵一架,母亲说江太太对偷人一事,运用自如,肯定不是头一回那么干。
女人看女人,可能更准。
盛长裕便觉得,也许他母亲说得对。
江太太对两个儿子的子嗣下手,可能江郴真应该查查,有几个儿子是自己的血脉。
这个症结,江郴估计从未想过,也不敢如此想,故而他们一头雾水,十分费解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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