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
“四郎啊,你钻进去了吗?”
冯胜双手环抱站在书房挂着的辽东全图前,紧盯盖州附近海域,皱眉自语。
已经好些天,没有任何消息了。
收到的最新消息,还是两天前,丘福已经完成兵力集结,准备对海州发起攻击。
小崽子。
戏耍他!
等纳哈出围杀或俘获朱四郎后,全部兵力就会顷刻间,泰山压顶压到大辽河前线。
即便两个小崽子大难不死。
可皇帝能放过他们?
因为他们,皇帝的嫡四子被元朝杀了!
丧子之痛!
辱国之耻!
总要有个宣泄口。
当然,他不能成为朱皇帝的宣泄口。
待到时机合适,他必须出兵,打一两个漂亮仗,成为替朝廷、替朱皇帝雪耻挽尊的英雄。
这个时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
所以朱四郎的情况就至关重要。
可偏偏,他此刻心虚,连派船去辽东湾探一探情况都不敢。
此时,他任何突兀的举动,都可能成为未来的隐患。
所以只能忍着,耐心等待着。
最好,纳哈出能给他点提示。
“泰山、泰山……”
门外急促的喊声传入,冯胜不由微微皱眉,这个常茂比起朱四郎差远了,一点儿都不稳重。
循着声音转身……
常茂冲入书房,左右张望。
看到冯胜站在地图前,忙快步走去,同时说道:“广宁中屯所的百姓,在海边发现了元朝的水军!”
咯噔!
冯胜心都猛地跳了一下,眼底喜色一闪而逝。
常茂狐疑看着冯胜,‘我看错了?’
他好像看到,老家伙脸上喜色一闪而逝,可不等他仔细观察,就消失不见了。
“在哪个位置!”冯胜察觉太激动,暴露了,立刻深沉询问,转移话题。
常茂拿起指挥棒,在广宁中屯所,松山堡的位置点了点头:“泰山,就是松山堡的百姓发现了元朝水军。”
松山堡坐落在大凌河口。
设立松山堡这个军事据点,就是为防备元朝水军,携带步军突入大凌河,直接在朝廷控制区腹心登陆。
朝廷控制的辽东区域,从山海关出来,就是一条沿辽东湾的狭长走廊。
东南濒临辽东湾。
西北就是元庭实控区。
朝廷控制区,被夹在中间狭长的走廊内。
“泰山,是不是丘福、朱能这两混账的进攻,激恼了纳哈出,想要和咱们大打一场?”
冯胜瞥了眼常茂。
他并未告诉常茂,朱四郎从水路,乘船偷袭盖州。
纳哈出麾下水军进入辽东湾,朱四郎就是瓮中之鳖了。
“你去传令,严令沿辽东湾各处堡垒,尤其是大凌河口、双台子河口的各处堡垒,严防死守!”
“同时传令各地卫所,做好战前动员准备!”
合作归合作,但他也得防着纳哈出。
否则,朱皇帝没撤了他这个‘辽东王’,或许会一不小心让纳哈出给阴了。
其次,刚好以此为借口,做好战前动员准备。
“是!”
常茂领命离开时,提步又顿足,好奇询问,“泰山,你说朱四郎到底去哪儿了?”
“雄英这几日,一直询问朱四郎的消息,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冯胜瞥了眼,故意提高音量,愤怒喝斥:“我比你还想知道他在哪儿!”
“我是辽东总兵,他年轻气盛,搞出点事情没什么,可他要是在咱们辽东出事,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马上去传令!”
常茂缩了缩脖子,气的暗暗咬牙……
“他朱四郎真出点事才好……”小声嘟囔转身快步离开。
冯胜目视常茂离开,转身,看着辽东湾,“四郎,等你的死讯传来,冯叔就让全军披麻戴孝,为陛下报丧子之痛,为朝廷报辱国之耻。”
这个英雄做成了。
他在大明百姓心中的形象,就完全不同了。
皇帝撤他这个辽东总兵,民间都会有微词。
所以,这个英雄,他做定了!
将一件事的利益,挖掘到如此程度,当今大明朝,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办到吧……
……
张玉的营帐内。
静悄悄。
张渠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见张玉紧拧的眉头舒展,唇角泛起笑意,迫不及待问:“知院,朱先生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
张玉笑了,扭头,“一次迅速膨胀式壮大的机会!”
这个鬼老四。
打下盖州也就算了。
普达失理没有其祖伯颜的智勇,就是一个平庸之人,这种人,当今元朝内部特别多。
攻克盖州不难。
他也能办到。
可他万万没想到,鬼老四胆子这么大!
他们都成了纳哈出的瓮中鳖。
老四不想着往外逃,还想往人家肚子里钻!
凭借着骑兵的机动性,跳出以盖州为中心,这个包围圈,跑到广阔的辽阳腹地撒欢。
不是胆大包天的人。
真想不出来。
老四等人所过之处,必定是一片狼藉。坐落在辽沈大地上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一旦被冲散。
他就能借着纳哈出疲于应对鬼老四的机会,迅速吞并收编。
他之所以被称为大寇。
就因为他这支队伍,只有男人,只有士卒。
没有女人、没有牛羊!
只要这回他能收编吞并,聚拢五万余人,牛羊马匹数十万。
就能找王庭要一个万夫长的官职。
在草原上,能成为万夫长,就已经是绝对的实权派了。
他就能堂而皇之争夺草场。
这就是草原游牧部落,最正常的变迁史。
别看这些年和明朝一直在打仗,可草原内部争夺草场、吞并每一天都在发生。
王庭对这种事情,本来就采取放纵态度。
只要适当控制,提防出现威胁王庭的部落。
争夺草场引发的吞并,是王庭内部,一种优胜劣汰的法子。
中原用科举。
草原人直接用武力。
三四十年内,跟随王庭退守草原这批,平庸的,没有狼性的旧实权派,一定会被草原新贵取代。
到时候,朝廷要面对的蒙古人,就不是现在这批牙齿松动的老狼。
而是一群,渴望战斗,渴望猎物,龇牙咧嘴,牙齿锋利的青壮狼群。
他将来衣锦还乡,一定要给皇帝建议,欲征服草原,除了军事的征服,还要彻底根除草原人思维习惯中,这种优胜劣汰的潜意识。
谁能根除,谁就能掘了游牧民族的根!
……
某刻,张玉停顿,瞥了眼惊呆的张渠,笑笑,“去传令,告诉所有兄弟,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就算纳哈出的斥候挑衅,都给我忍着!”
他现在就是要尽量避战。
用不了几天,纳哈出就气急败坏,顾不上他了。
到时候,他还要从纳哈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哎!
张渠激动应了一声,笑着风风火火离开。
……
张玉扎营处,东北五十里外的汤池堡。
纳哈出的王帐已经从析木城,转移至此地。
而纳哈出用来截断张玉后路的重兵,就在张玉西北方五十里外。
两处呈犄角,挤压在张玉的身后。
纳哈出这回所图甚大,要朱棣的人头、要驱狼吞虎,逼着张玉帮他铲除普达失理,最后还要解除张玉的队伍。
他在等一个消息,只要水军传讯,封锁辽东湾。
确定大明四皇子掉入他的陷阱。
他就马上继续率兵靠近张玉,逼着张玉做出抉择。
如果张玉和大明真有勾结。
最好,逼着张玉和大明四皇子联手。
如此,他就不需要顾忌王庭,可以名正言顺,砍了张玉的脑袋。
要不是顾虑张玉枢密院知院的身份。
他麾下控弦二十万,能让张玉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地步?
王帐内,歌舞管乐,好不热闹。
纳哈出眯眼欣赏,脑海中,则在复盘整个计划,惬意而轻松。
坐在左侧的李芳果,却食不知味,坐卧难安……
“纳哈出!纳哈出!”
突然,愤怒的咆哮声传入王帐。
“放开我!”
“滚开!”
“纳哈出,滚出来!”
……
砰!
纳哈出刚刚挥手制止舞姬,王帐的门帘子,就被人冲开。
普达失理披头散发,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靴子,冲进来,看到帐内舞姬,顿时眼睛通红,愤怒咆哮:“纳哈出!你是不是早知大明四皇子从水路而来,偷袭我盖州!”
“是不是!”
纳哈出这才回神,挥手遣退舞姬、以及冲进来的亲兵,打量普达失理,心中暗笑,‘这普达失理肯定吃亏了,看来,大明四皇子已经到了盖州,我的水军有没有封锁辽东湾?’
按下内心喷涌激动。
纳哈出起身,故作惊诧来到普达失理面前,“普达失理,你这是怎么了?”
嘎嘎!
普达失理牙齿咬得作响,“纳哈出你别装了,我告诉你,盖州城丢了,传国玉玺也落在了大明四皇子手中,我损失不小,可你也别想好过!”
大明四皇子攻克了盖州?
李芳果惊的瞪大眼
他们家的商船,经常跑大辽河这条水路。
据了解。
跑这条水路赚钱的商船,拢共也就五十几艘。
他们李家的商船被扣押后,其他人都不敢去了。
大明四皇子满打满算也就五十条船。
撑死三千人!
三千人攻一座万余守军的坚城,还成功了?
明四皇子战神转世?比父亲还厉害?
……
纳哈出也愣怔了。
这和他的设想不一样!
朱棣怎么会这般轻松攻克盖州?
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大明四皇子带了多少军队攻打你的盖州!”纳哈出黑着脸询问。
普达失理微微愣怔,低头看着两只脚……
他怎么知道!
昨晚炸营,全都乱套了。
他连鞋都没穿,就被两个百户架着逃命。
这双鞋,还是天亮后,拔下属的。
刚才和纳哈出亲兵扭打,还丢了一只。
“说!”纳哈出愤怒咆哮。
普达失理抬头,愤怒道:“很多很多!至少有一万,不然不可能轻松攻克盖州城!”
纳哈出眼神阴冷扭头……
李芳果汗毛倒竖,嗖一下起身,“不可能!绝不可能!大辽河卫能搜集五十条大小船已经是极限,最多三千人!”
呼!
纳哈出视线移开,李芳果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一刹那,他感觉,纳哈出随时有可能杀了他。
“听到了嘛,你这废物!你先祖伯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蒙古人的尊严都被你丢光了!拉下去,砍了!”
“纳哈出,你敢!”
“我是王庭任命的千夫长!”
……
普达失理挣扎大喊中,被纳哈出的亲兵拖了出去。
啊!
惨叫声传入后。
纳哈出黑着脸,冷冷道:“马上去把普达失理带来的人围了,派出斥候,去盖州刺探消息!”
虽然李芳果信誓旦旦保证,最多三千人。
他也以此为借口,杀了普达失理,吞并其部族。
可万一不是呢?
莽莽撞撞领兵冲到盖州,万一步普达失理的后尘呢?
……
普达失理摧枯拉朽的战败。
意外迷惑纳哈出。
也为朱棣等人争取了时间。
临近天黑。
盖州城东门外。
一人双马,小一千将士伫立马背列阵而立。
朱棣骑马在阵列前走过,大喊道:“兄弟们,我们的船被毁了,路上的后路也被堵住了!”
“没有退路了!”
“既然没有退路,我们就不回去了,咱们到辽阳纳哈出的肚子里耍一耍!牵着纳哈出的鼻子到处跑……”
将士们听到这里时,不由咧嘴笑了。
准备的时候,小旗、总旗、把总就相继把作战计划告诉他们了。
可都没朱四郎讲的有趣。
听着听着,就不紧张了。
昨夜攻克盖州城,兄弟们也见识了朱四郎的勇武。
凡是挡在他面前的元兵,只一招!
听说,有人亲眼看到,这个秀才朗,拿刀直接把元兵的刀劈断,然后还有余力,把元兵的脑袋削下来。
兄弟们中间,有些是丘指挥从关内带来的。
据这些兄弟说,朱四郎箭术更厉害。
而且张千户、谭百户都对朱四郎心悦诚服。
如今的局面,跟着朱四郎走,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朱棣观察气氛不那么紧张了,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大喊:“具体作战,大家都知道了,兄弟们怕不怕?”
朱棣声音落下,小一千人同时大喊。
“不怕!”
“不怕!”
……
一直等声音平息后,朱棣拔刀直指东边,“出发!”
嗒嗒嗒……
两千匹战马,在月色下,奔冲离开……
……
金陵。
徐府。
阁楼。
哇……
徐达下朝回来,就直奔阁楼,看两个外孙,在外面听到哭声,加快脚步。
走进来,看着徐妙云、徐妙音手忙脚乱,拿着拨浪鼓、布偶哄着两个小家伙,不由问:“怎么了?咱们家雍鸣、祈婳一直特别省心,今天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徐妙云急的摇头,声音都微微带着哭音:“不知道,两个小家伙,以前从来都不闹,今天宵禁前突然就开始闹腾,怎么也哄不好。”
以前,雍鸣和祈婳,从不这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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