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雄英一家,过往居住的小院内。
雄英站在宫院凉亭护栏边,满脸愁绪、自责、不安、愤怒,盯着亮着的沼气灯,怔怔出神。
偏殿。
太孙侧妃马倩,担忧盯着雄英背影,时不时,透过玻璃窗,悄悄看向旁侧,正殿的方向。
她知道,太孙此刻,一定十分难受。
毕竟,陛下作为太孙的亲生父亲,却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算计了,被丈夫视为父亲的四叔。
可此刻,若说这个宫院内。
谁能宽慰太孙,恐怕也只有正妃姐姐了。
某刻,当宫女太监,陆陆续续都离开后。
马倩看到采绿,从正殿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数年宫中生活。
昔日,调皮活泼的大眼姑娘,如今也多了内敛稳重。
来到雄英身后,故意打趣道:“在灯下待这么久,是想要蚊子咬,这样才舒服些?”
雄英闻声转头。
“师姐。”苦笑道:“刚刚三月初,这个师姐哪来的蚊子,我倒想要蚊子咬我,疼在身上,这样或许就不那么内疚了。”
“师姐,我想去会同馆,看看四叔、四婶儿怎么样了,看看小妹他们有没有受到惊吓,可我又不敢去,没脸去……”
话中,雄英突然蹲下,痛苦的捂住脸,“父亲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四叔对中原、对大明,对他,难道还不够好,不够仁至义尽嘛!”
“他想要一支铁甲舰队,完全可以和四叔说,可以向四叔燕华订购,为什么……”
采绿看着雄英,身为太孙,且都二十出头。
这一刻,竟然表现出如此颓丧一面。
不由心疼。
他们打小就认识。
当初在鸡笼屿时,小师弟年龄最小。
出身更是没的说,最是娇贵了。
脚上连一块茧子都没有。
可军营训练,走石子路,磨练意志。
走的脚底板血肉模糊,都不会喊疼。
可此刻,却……
说到底,近期发生的事情,对小师弟的打击,煎熬太大了。
偏殿内。
马倩看着采绿蹲下身子,低语说些什么,似乎在安慰雄英。
小声道:“还是正妃姐姐最了解太孙,怪不得,直到宫院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打发走后,才出来,太孙哭出来也好……”
……
“要不,咱们去见见母后,很多事情,咱们想不明白,可母后肯定比咱们看的更远,而且,咱们好几天都没去给母后请安了。”
自从事情发生后。
小师弟即不敢,也自认没脸去见师傅。
想去见陛下,可连御书房,或者奉天殿也无法靠近。
总之,每一次求见父皇,都被父皇身边的人阻止。
其实,是父皇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小师弟。
片刻后。
雄英用手掌,胡乱揉了揉眼睛,抬头,眼睛微红,“在师姐面前出丑了。”
采绿不由笑了。
“没事,我把宫女太监都打发走了,在自家人面前,这不叫出丑,这叫真情流露。”
雄英笑笑,起身,下意识往马倩偏殿方向看去。
马倩嗖的一下蹲下身子。
可还是被雄英和采绿看到了。
雄英唇角抽抽。
采绿掩嘴轻笑,招呼道:“妹妹,我和太孙要去宫内,给母后请安,我们一起吧?”
吱呀……
房门打开。
马倩脸微红,踩着小碎步快步走来,心虚看了眼雄英,又迅速低头,小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哼哼!
雄英嘴角扯了扯,哼哼道:“你还不如什么都别说,画蛇添足……”
话未说完,自顾自率先往外走去。
采绿莞尔笑着低语:“你这么一说,太孙的心情好多了,快走吧。”
有吗?
马倩狐疑抬头。
她怎么感觉,给太孙添堵了。
……
入宫的马车内。
马倩坐在雄英和采绿对面。
悄悄打量采绿。
她猜测,采绿肯定想到了什么。
只是,这些话,由她说出来,恐怕不合适。
所以,想借母后的口说出来。
可采绿怎么知道,她想告诉太孙的,母后也想到了呢?
她十分肯定,自从事发后。
采绿没有去见过母后。
……
很快,雄英三人来到坤宁宫。
雄英看到常氏正在院中凉亭,借着沼气灯光,缝制一件小孩子衣服,不由微微皱眉,“娘,文基、文垣的衣服那么多,即便娘你疼孙子,也没必要大晚上缝吧,太伤眼睛了!”
常氏没好气瞪了眼,“谁说娘是给文基、文垣缝的,这是给你四叔家,两颗小豆子的。”
雄英恍然大悟。
四叔家有‘朱家三豆’之称。
这还是四叔自己说的。
大豆,就是二弟金豆子。
两颗小豆子,分别是铜豌豆朱高燧、银豆子朱高燨。
三弟高燧,稍微比他的长子文垣大两岁。
几个孩子,年龄倒是相仿。
“那也不用这么赶……”雄英顿时神色一暗。
四叔一家,往后能不能离开金陵。
不。
甚至,往后,他豁出命,能不能保住四叔一家平安,都未可知。
常氏笑笑,低头,继续缝制,同时说道:“不赶着点,娘担心,你四叔走的时候,娘的衣服还没缝好,闹出这么一件事情,往后,还能不能频繁走动,都未可知……”
雄英骤然抬头。
满脸激动,常氏后面说什么也没注意,急切问:“娘,父皇他是不是给你承诺了什么?会让四叔他们回燕华?”
承诺?
常氏心底苦笑一闪而逝。
紧接着,便恢复平静,放下手中针线。
拍了拍身边的石墩:“你们不要站着了,坐下来。”
三人落座。
雄英急切看着常氏:“娘,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氏看着三个孩子,视线最后落在雄英身上,问:“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找娘?”
雄英挠头,下意识看向采绿。
常氏哪里不知,肯定是儿媳劝说。
心中微微惊讶,同时也十分欣慰。
她已经明白,她想到的,儿媳也想到了。
只是,这些话,由她对雄英说,显然更合适。
不愧是妙云教出来的。
他家雄英能娶到采绿,那是雄英的福分。
幸好,雄英也很珍惜这丫头。
这就好。
马倩注意到常氏和采绿眼神交流的动作,更加确定,之前的判断。
同时,也更加好奇了。
“师姐,你是不是早知道,母后想说什么?”这时,雄英也回过味儿了。
采绿莞尔一笑,“哪有,我就是觉得,母后作为长辈,经验比咱们多,或许看的更透彻。”
常氏暗笑,自家儿媳,这是给儿子留面子呢。
其实。
若非雄英夹在中间的尴尬境遇,对老四的自责、无颜以对。
依着雄英的聪慧,也应该能猜到些。
毕竟,若论了解老四,雄英和采绿差不了多少。
她之所以猜到了些。
是因,她了解妙云小妹。
她们幼年时,就是好姐妹,一起玩耍。
后来更是被母后接入宫中,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她不信。
陛下在老四、妙云小妹,安插徐宪昌这么长时间,二人就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更相信。
老四夫妇,是顺水推舟,是在试探皇帝。
是在给皇帝一个选择的机会。
只是,皇帝选择了一个,很多人无法接受的选择罢了。
如果顺着这条线推导,就能推导出很多东西。
随即,常氏把这些判断,告诉雄英。
“所以,娘从不认为,你父皇,能按照他的计划,执行到底,覆灭你四叔的燕华。”
……
“娘这两日,没有出宫,也听说,外面的舆情,对你父皇很不利。”
“他做储君时期,一点一滴,塑造起来的仁义贤名,一朝丧失殆尽,他的金身破了!”
……
“你四叔,顺水推舟给你父皇选择的机会,在你父皇选择了,让徐宪昌暴露这条路后,顺势砸碎你父皇的金身。”
“他这么做,是为了图谋大明江山吗?”
雄英几乎下意识摇头,“不可能,皇祖父和我说过,皇祖父曾对四叔提及,想让四叔回来……”
常氏脸色变了变。
外面有人猜测,父皇晚年,动过易储之心。
但没想到,父皇竟直接和老四提过。
对此,她到不介意。
不过……
常氏忙郑重叮嘱三人:“这件事,你们三个人烂在肚子里,雄英,往后对谁都不准说!”
若是此事,让皇帝知道。
皇帝恐怕会更加受刺激。
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
雄英也意识到,情绪起起落落,导致他的思维太混乱,失去了以往的稳重。
紧接着,苦恼道:“娘,四叔为孩儿这般受委屈,孩儿……更加没脸去见四叔了。”
常氏瞪了眼,“长辈为喜爱的晚辈,做些事情,会图你回报吗?”
“在你心中,你四叔胜似父亲,你四叔何尝不是,把你看做自己的孩子,父母为孩子做什么,不图你什么回报,你这个时候,不去,那就是没良心,也不是娘的孩子,娘生不出你这种没良心,没勇气的孩子!”
“明天,你们一家三口,带上两个孩子,去会同馆看望你四叔、四婶儿,住几天也没关系。”
……
翌日。
就当雄英带着一家人,前往会同馆时。
借访问之名。
在琉球停靠,等待消息的叶开。
终于等来了报讯的杨王船东。
呜呜呜……
琉球码头。
汽笛声响成一片。
叶开脸色铁青,站在旗舰舰首。
看着面前,列阵而立的各舰舰长、参谋人员,大声道:“大明新皇,忘恩负义!小人徐宪昌,这么多年,都不忘尊贵卑贱那套陈腐,心心念念,就想当人上人,人人平等,他就难受,这小人,背叛了王爷、背叛了咱们燕华!”
“还把咱们燕华,用民脂民膏建造的十六艘铁甲舰,十六艘蒸汽动力补给舰,当做他晋身本钱。”
“现在,这小人,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大明的忠勇公。”
……
“如今,王爷、王妃全都被囚禁在金陵城。”
“你们告诉我,怎么办!”
“打回去!”
“炮击金陵!”
“炮击皇宫!救出王爷!”
……
一群年轻热血的将领,顿时眼睛喷火,愤怒嚷嚷。
“很好!”
叶开满意点头,随即命令:“各舰舰长,马上返回各自舰船,从松江口抵达金陵城这段内陆运河,凡是遇到阻拦,用我们的大炮,去告诉那些忘恩负义之辈,囚禁王爷、王妃的下场!”
“出发!”
嗒!
“是!”
整齐划一的立正步点声,伴随着领命声同时响起。
各级将领,举手敬礼后,随即行动起来。
长短不一的信号汽笛声响起后。
八艘最新一代,公爵级战舰,十六艘蒸汽动力补给舰,浩浩荡荡冲出琉球码头。
送行的琉球王,即臣属,看的直冒冷汗。
琉球王擦着额头冷汗,小声嘀咕:“皇帝有麻烦了!”
他是搞不懂,皇帝到底想些什么。
他以一个旁观者来看。
这些年,燕华燕王,对大明真的不错。
别的且不说。
没有亲身经历,没有发言权。
就说琉球吧。
作为大明朝廷的藩属。
又恰好卡在,燕华徐福省和本土之间。
这些年。
琉球凭借着地理位置的优势,着实小母鸡带凤冠,草鸡变凤凰了。
富的流油!
琉球在军事、政治、经济,对燕华都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
按照道理,燕华不说吞并琉球。
至少,应该在政治上,拉拢琉球,甚至在琉球派驻兵马吧?
他可知道,燕华在极西之地,就购买海岛这么干。
他也曾为了更进一步靠近燕华。
希望琉球现在的富裕,不成为昙花一现。
曾秘密派心腹,前往燕京,向燕王表明,琉球愿意卖一座海岛给燕华,确保,燕华本土和徐福省,更为紧密的联系。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
琉球投靠燕华都没问题。
可当时,燕王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明确告知,琉球是大明的藩属。
燕华不想因此和大明产生隔阂。
只是希望,琉球能保证燕华的商船停靠补给,海军舰船遇到恶劣天气,舰船故障,能临时申请停靠。
瞧瞧!
这位燕王都如此了。
他实在搞不明白,新皇为何还要针对燕王。
现在好了吧。
一支更加先进的战舰,冲向金陵城了。
新皇登基之初,恐怕就要面临,隆隆炮声了。
叶开将军临时停靠在码头,他可是受邀,亲自参观过着八艘新舰。
太先进了!
……
半天后。
临近中午。
松江口。
嘟嘟嘟……
“敌袭!”
“燕华海军!”
“快!快,快登舰,所有战舰出港,挡住燕华海军!”
……
整个松江口水师大营,一片混乱。
水师士卒,在将领们挥舞鞭子催促中,登上战船。
畜力动力舱内。
两头牛拼命转圈牵引下。
战船缓缓往入海口水道驶去。
将士们站在船上,迷茫看着远处,冒着滚滚浓烟的舰队。
小声议论。
“好大的战舰,比十六艘铁甲舰大了至少一倍!”
“不是说,燕王燕华的海军战船,除了补给舰,都已经被徐宪昌那个叛徒控制了吗?”
“哼!人家燕王怎么会只有一支舰队,这肯定是一支底牌,瞧吧,咱们这边做了忘恩负义的事情,报应来了!”
……
俞同渊退役。
朱标虽然将主力,松江口水师的高级将领,全都分流调配到,其他几支舰队。
或者,干脆水师将领去陆军领兵。
算是将松江口这支水师主力内的巢湖系,清扫干净了。
可下面的普通士卒。
对燕华海军的感情并没有变。
朱标不是不清楚,这个情况。
可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连下面的普通士卒都换掉吧。
那么,这支水师,也只剩下徒有其表的空架子了。
很快。
叶开统帅的八艘公爵级战舰,就在入海口处,遥遥和大明水师形成对峙。
大明水师,已经派人,前往金陵,八百里加急示警。
而松江口。
这个前往金陵贸易的入海口处。
此刻,所有要进入内陆河道的海商,也被拥堵在附近。
无数海商、船员心惊胆战看着对峙的双方。
叶开站在旗舰舰首,举着望远镜,观察松江口水师,摇头冷笑:“松江口水师,相较于俞统制时期,战斗力跌落的不是一丝半点。”
有将领嗨嗨戏谑道:“这就是,新皇罢黜俞统制,清洗和咱们交好的巢湖系的必然结果。”
叶开放下望远镜,略作沉吟,吩咐道:“毕竟,水师普通将士,和咱们燕华海军,也一起在外海训练过,一起喝过酒,在水师阵前,步步逼近,三轮速射恫吓!如果水师不让开通道,那咱们也只能打进去了。”
总之,此行前进。
坚定挡路者。
都是燕华的敌人!
呜呜呜……
传令的汽笛声有节奏响起。
某刻。
嗵嗵嗵……
旗舰率先开炮。
随即,其他七艘战舰,总计四百多门火炮,同时开炮。
燕华和大明的战争炮火。
奏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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