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清脆马蹄声，传入马车车厢内。
朱允炆端坐纪纲对面，看着纪纲。
纪纲心中有些不舒服，冷笑之余，又浑身不自然。
他当然清楚。
这位陈王，此时此刻，盯着他的目的。
虽说，这些年，他积极向这位靠拢，主要是因为，他看出大皇帝，因为种种原因，有心把皇位交给这位。
尤其是太子重病后。
可他也只是向这位靠拢。
并未宣誓效忠。
毕竟，太子背后，来自燕华的支持，实在让他感到莫名恐惧。
当此时刻。
陈王恐怕要逼他表态了。
纪纲想到这里，嘴唇动动，鬼鬼祟祟，压着的声音响起：“陈王，臣出来时，陛下吩咐臣传令禁军统制李成桂，派兵封锁东宫。”
朱允炆闻言，不由笑了。
即满意，纪纲面对他时，自称为臣。
要知道，他虽然是亲王。
朝中官员，也不能向他称臣，合理合适的自称，应该是下官。
纪纲对他称臣，就是一种，没有明说的表态。
这种表态，虽然不似彻底宣誓效忠，但也差不多，姑且可以接受。
其次，让他高兴的则是父皇命令禁军统制，派兵封锁东宫。
李成桂这个高丽人。
这些年，因为身份特殊，在大明没有特别复杂的人际关系。
即不与革新来往。
也不与保守亲近。
倒是得到了父皇的信赖。
将禁军兵权交给了李成桂。
要知道，禁军虽然番号上，是一个镇。
可禁军总兵力，足足高达四万人!
大明朝，兵力最雄厚的一个镇。
并且还单独配置了两个炮团。
即便是父皇信任他，命他监国那几年，父皇都不给他接触李成桂的机会。
每当父皇离开金陵。
前往陪都长安。
或者西征。
李成桂都会统兵护驾。
命李成桂封锁东宫，以及让他为代表，迎接朱雍鸣、朱祈婳，其实就是表明一种强硬态度！
这于他而言，又是绝好的消息。
“指挥使以为，禁军统制李成桂将来会作何选择？”
纪纲闻言微微愣怔。
就听朱允炆担忧说道：“李成桂深的父皇信赖，在咱们大明，也是个外来户孤臣，可他手中捏着，四万装备精良的禁军，并且，这个人，还与我那四叔，颇有些渊源，当初也是我那四叔，将其带回大明……”
纪纲瞬间了然。
以目前的局势。
即便皇帝最终把皇位传给面前这位陈王。
恐怕燕华那位也不答应。
一定会打回来。
这位想坐稳皇位，战争就免不了。
而分析自己能拿住多少兵权，尤其是金陵附近的兵权，就成了当下最为迫切的事情。
李成桂掌握的这四万精锐。
无疑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而李成桂和朱四郎的渊源。
让这位怀疑，所以想从他这个锦衣卫头子口中掏出一些消息。
纪纲笑道：“王爷，这些年，锦衣卫并未监察到，李成桂与燕华有任何来往，陛下启用李成桂时，也有这种担心，所以，锦衣卫对李成桂一直都有严密的监察。”
朱允炆含笑点头，闭上眼睛不语。
唇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就算父皇迫于燕华压力，将皇位传给朱雄英这一脉。
他也有足够力量翻盘。
皇祖父死了十八年。
当初，他对京营的布局，早已面目全非。
隆武四年，士子流血事件后。
父皇就对京营革新派控制的兵力，进行了调整。
很多革新派将领被外调。
以保守派替换。
这些年西征。
丘福、朱能、徐辉祖、瞿能这些革新派，最为善战的战将。
又被调往西域。
常年屯扎西域。
大明境内，革新派军中力量十分弱。
一直死撑着，牢牢控制兵权的二叔、三叔、五叔，六镇兵马支持朱雄英。
这些年，不断被抽调兵力的北境军蓝玉，也算一支支持朱雄英的。
至于其他领兵的叔伯。
有些虽然统兵驻扎在陕甘等地。
但他们的兵马，忠心朝廷。
谁当皇帝，谁的势大，效忠谁。
更何况，这些年，这些个叔伯，早堕落了！
吃干股，搞前往西域的垄断性商队……
他们的利益，早和朱雄英这一脉的政治理念，完全水火不容了。
绝不可能支持朱雄英。
所以，大明的第三代皇帝，非他莫属！
“啧，人还真不少……”
某刻，朱允炆听闻声音缓缓睁开眼，顺着纪纲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秦淮河畔，乌泱泱攒动的人群。
微微皱眉。
十八年过去了。
他们掀起了一浪又一浪，扭转燕华良好舆论的攻势。
虽然起到了一些效果。
可终究，没能达成他们想要的结果。
原因也很简单。
燕华的工业品。
燕华不断涌现一些，朝廷这边没有的工业品，吸引着中原百姓的好奇。
另外。
这些年，依旧有数之不尽的小商人，因为营商环境一步步的恶劣，对他们的不友好。
选择偷渡燕华。
朝廷屡禁不止，还兴起了，专门服务于偷渡的生意。
朝廷越是大张旗鼓禁止。
反倒越是让底层这些无知愚民，对燕华产生浓烈好奇。
朱允炆默默捏紧拳头。
马车停下后。
从车内下来。
后面马车内。
马哈木下车后，快步来到朱允炆身侧行礼，“拜见陈王。”
“马哈木汗不必拘礼。”朱允炆和颜悦色点头。
将来，他还需要马哈木回到西蒙古。
帮他牵制北境军的蓝玉。
对于此人，外公他们一直拉拢。
可这个草原蛮子，始终像泥鳅一样滑溜。
保持亲近态度。
却又若即若离。
不过没关系。
只要他登上皇位，铲除了朱雄英一脉。
让他回草原，帮忙牵制北境军，为他稳住中原局势，应该没问题。
再不济，许诺他工业设备即可。
马哈木在朱允炆身后半步站好后，也悄悄打量朱允炆。
眼下的局势，他当然清楚。
大皇帝为了自己身后名，又因太子的病，也似乎更倾向这位。
可这并不意味。
这位就真的能，百分百成为最后的赢家。
说实话。
某种程度，他也不希望，受燕华支持的太子一脉坐稳大明江山。
他很清楚。
一旦燕华和大明关系转暖。
西蒙古就无法从中得利了。
这些年，他给大皇帝当忠臣，西蒙古军当仆从军。
着实搞到了不少好东西。
大十字铁路计划期间。
燕华扶持援建大明的那一整套，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已经化作一座座工厂，出现在蒙古草原上。
大皇帝虽然吝啬。
没有把复制这些工业设备的技术教授给他们。
但通过卖命。
他们西蒙古，得到了整整五套相同的完整工业设备。
如今，西蒙古可年产钢铁，接近六万吨！
呜呜呜……
汽笛声突然传来，打断马哈木思绪。
马哈木循着声音看去。
道道白烟漂浮升腾而起。
四艘铁甲舰，迎风破浪，出现在视线中。
咦！
朱允炆闻声看向马哈木，“马哈木汗发现了什么？”
马哈木恭敬低头，回答：“陈王，燕华的锅炉技术，应该又有突破了。”
朱允炆眉头微挑，追问：“有何凭证？”
马哈木指着快速抵近战舰烟囱冒出的浓烟，解释：“从烟的颜色就能判断，据臣跟随大皇帝陛下西征，听闻的消息，燕华从打通马六甲后，就一直和极西之地某个部落势力合作，购买一种被称之为白煤，燕华也称无烟煤的煤炭，用来烧锅炉，但此前，燕华的战舰，烧这种无烟煤，烟也是灰黑色……”
“灰褐色，就意味着，燃烧不够充分，可现在……”
他对燕华，一直都挺关注的。
所以这方面的消息，搜集的比较齐全。
尤其是，他在燕华真正干了好些年。
对工业的精髓奥妙，也相当了解。
他可以肯定，燕华蒸汽机技术，又进步了。
朱允炆眉头微蹙，看着抵近，开始靠向码头的战船，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燕世子下船了。”
直到纪纲提醒，才回神。
看着朱雍鸣、朱祈婳带着一家人，以及春晓、刘民丰等人下船。
深吸一口气。
快步迎上去，远远便笑道：“三哥，大姐，欢迎欢迎。”
他们这些第三代中，男孩子中，朱雍鸣排行第三。
朱祈婳更是了不起。
是老朱家第一个孙女。
当初，皇祖父、皇祖母可是把朱祈婳，恨不得捧在手里。
一个丫头片子。
竟然被皇祖父宠的，天天牵着这丫头片子上朝。
这丫头片子，当时年龄小。
五六岁的样子。
靠着御案睡着，皇祖父还把这丫头，抱到龙椅上让这丫头片子，睡的更舒服一些。
可谓是集万千宠爱。
可惜，小时候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到了。
长大后，一日不如一日。
现在连郡主身份也没了，随着他那位四叔宣布燕华不封爵，已经成了一个平民。
三十好几了。
都没人要了，不得不选了一个，被朝廷通缉的通缉犯！
恐怕，心中很凄苦吧？
活该！
当初他羡慕嫉妒朱祈婳。
此刻再见朱祈婳，心中全是痛快。
甭管朱雄英、朱雍鸣、朱祈婳在过去，多么高高在上，可他朱允炆，赢在了将来！
雍鸣看着朱允炆迎上来，就伸出的手，笑着伸手握住朱允炆的手，用力摇了摇，“好些年没见五弟了，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我怎么能和大哥相比，大哥这些年数次出访西域之地，可是闯出偌大名头。”
雍鸣笑笑。
他岂能听不出，这位堂弟言辞中含枪带棒。
自从老头子，越来越当甩手掌柜。
他不得不越来越多参与燕华政务后。
这些年，的确频繁出访极西之地。
可他出访。
可给大伯添了很多堵。
大伯从隆武八年，几位叔伯被俘之后。
十年时间，屡次大规模西征。
却只开拓了五百万平方公里的疆土。
效率较之前八年，大打折扣。
其中，他的功劳就很大！
朱允炆转向祈婳，“大姐，听说你结婚了，当时忙，没有去参加你成婚，着实遗憾，能不能给我引荐引荐姐夫。”
奇怪了。
说话同时，朱允炆暗道一句奇怪。
他观察，朱祈婳容光满面，并不像是过的很凄苦的样子。
估摸着是化妆的效果吧。
这些年，燕华专门讨女人欢心的各种化妆品可是很发达。
大明的贵妇们，都极力追捧。
那些贵妇们，躲在房间嚎啕大哭，家中男人们冷落。
出门时，只要使用燕华的化妆品。
都能容光焕发。
朱祈婳为了死撑面子，可真是大费周章。
祈婳可不知，朱允炆内心戏这么丰富，笑着转头，美眸柔光看向于谦。
于谦上前一步，作揖道：“拜见王爷。”
哈哈……
“姐夫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朱允炆爽朗痛快笑着，忙扶起于谦，看着于谦，故意说道：“姐夫莫要担心，知道姐夫回来，我已经请示父皇，下令取消了姐夫的通缉令，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言外之音：你就是个通缉犯！朱祈婳的丈夫，竟然是个通缉犯！
于谦当然听懂这点小把戏了。
平静笑着感谢：“多谢陈王。”
祈婳和雍鸣相互对视一笑，祈婳向后面四个孩子招了招手：“瞻基，你们快过来拜见五叔。”
朱瞻基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走出来，躬身作揖：“拜见五叔。”
“第一次见面，这是五叔给你们的一点心意。”朱允炆似乎准备的十分充分，从袖中掏出四个红包，递给朱瞻基四人。
同时，端详着朱瞻基。
哼！
暗暗冷哼道：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也不知，肚子里是不是草包！
他不得不承认。
朱瞻基是真长了一副好皮囊。
只要对其没有敌意。
谁第一眼见了。
都会因为这幅好皮囊，而产生喜欢情绪。
“三哥、大姐，咱们快上车吧，父皇还等着你们呢。”
……
雍鸣扭头，吩咐：“叶统制，俞叔陪着我们就行了，你带着战舰，退出朝廷内陆运河。”
形势不明。
四艘战舰，停留在内陆运河，太不安全了。
一旦被堵住。
会十分危险。
反倒不如退出。
在他们身后。
还有燕华海军，剩下的十六艘铁甲舰，也在秘密北上。
一旦有什么情况。
整支舰队，二十艘战船，率先打掉松江口皇家近卫海军。
至少五六天之内。
朝廷这边，等于是有海无防！
叶开领命离开。
雍鸣、祈婳和朱允炆同乘一辆马车。
众人纷纷上车。
浩浩荡荡回城，赶往皇宫。
……
洪武门。
禁军统制，李成桂看着马车车队入城，略作沉吟，吩咐：“守好皇城，本将去东宫看看封锁情况！”
……
御书房外。
群臣聚集，等着。
朱标已经回到御书房。
御书房门紧闭。
整个御书房四周，寂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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