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朱棡离开。
朱樉来到御书房外,犹豫一下,冲里面大声道:“儿臣朱樉,求见父皇!”
片刻后……
小太监推门而出,“殿下,陛下准见。”
朱樉激动攥了攥手,走入御书房。
看了眼批示奏折,头也不抬的朱元璋,拜道:“拜见父皇。”
“有什么事?”
什么事?
朱樉脸上笑容瞬间凝滞,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抬头,有些委屈,提醒:“父皇,昨晚……”
朱元璋抬头,瞧着朱樉满脸委屈的模样,不由皱眉,没好气道:“昨晚什么?说话吞吞吐吐,不想说就出去!”
“儿臣昨晚给父皇的折子!”朱樉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朱元璋这才恍然大悟。
拍了拍额头,伸手翻找……
好一会儿,总算从厚厚一摞折子下,找到了朱樉的折子。
瞧着朱樉委屈的模样,朱元璋也感觉自己挺不对的。
当初命他们去凤阳。
有两个明的考验。
还有一重暗的,没有点明的考验。
就是要他们亲力亲为,参与到卫所管理中,从中找出卫所的一些弊病。
不管老二折子里的内容,到底有没有价值。
至少,还递了一道折子上来。
老三就没有任何动静,很明显,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层没有点明的考验。
笑着安抚道:“父皇事情忙,给忘记了。”
“咱现在就看!”
哄小孩玩呢!
朱樉唇角狠狠抽抽,要是七八岁时,这么一句话,保管能高兴一整天。
可他都成家立业了!
这件事,反映出来的问题很明了。
父皇根本就不重视他的折子!
朱元璋的确安抚大于重视,可随着深入查阅,神色渐渐凝重。
朱樉瞧着,不由提心吊胆,暗道:姚广孝,本王要被你这和尚害死了!
“这当真出自你之手?”某刻,朱元璋把折子对着朱樉,指着询问:“卫所逃逸,皆因权力管的太宽、太细致。”
“是!是出自儿臣之手!”朱樉硬着头皮大声承认。
父皇什么性格,他很了解。
折子上的内容出错,最多是失望。
可如果让父皇知道,这是别人写的,对于这种欺骗行为,父皇从不容忍。
朱元璋审视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点点头。
称赞道:“你的提议,倒也很有新意。”
“你认为,卫所逃逸屡屡发生,是因为卫所设置的权力太宽、太细,卫所百姓被卫所上官,利用手中权力,牢牢控制、要挟。”
“你还预测,将来,卫所上官还会变成另类的地主,通过权力,在天灾之年兼并卫所土地,将朝廷的军户,变成他们的佃户。”
……
‘咦!老头子这真的是在鼓励我?’
朱樉听出味儿了,头开始渐渐上扬,等朱元璋停顿喝茶时,接过话茬说道:“是,儿臣就是这么预判的。”
“所以,儿臣提议,朝廷颁布卫所土地冻结令。”
“冻结卫所军户,土地交易权。”
“任何交易,在大明律上,都得不到承认!”
“如此,可极大遏制,卫所上官兼并卫所军户土地的冲动,因为他们的财产,没有任何保护,甚至还是违法行为。”
“既然是违法的,往后的君主,甚至可以以此为借口,清理他们!”
……
“另外,儿臣建议取消卫所官员世袭制,官员代代世袭,一代不如一代,一百年后,卫所官员恐怕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同时,世袭也会形成,卫所内部的权力垄断!”
……
朱元璋听的连连点头。
甭管这些建言施行难度大不大,但至少指出了问题所在,给出的建议,听起来也言之有物。
对将来的预测,则更加令他惊讶。
他都没想到!
比如卫所官员世袭制。
当初就是想着,很多跟随他的老兄弟,够不上封爵的要求。
可只给个官儿,不封一份可以传世赏赐,挺对不起很多中低层老兄弟。
卫所官员世袭,便由此而生。
大明就是朱家的。
老兄弟就是朱家各地分店的掌柜,他们死后,他们的儿子继承,儿子死后,孙子继承……
代代相传,和大明与国同戚。
民间那些大商家,对待心腹,也是如此,让心腹代代相传,替主家掌管某一方面生意。
他乞讨为生时,就见过,四代人当掌柜,为主家效力的。
商号经营的很好,心腹对主家也忠心耿耿。
其忠心令人动容。
他还真没想过,还会发生,老二折子中预测的情况。
朱元璋的治国中,有着很浓的经验主义。
其中很多经验,都来自于民间。
这与朱元璋的成长经历有关。
这些经验缔造了大明,也深远影响了大明两百年。
……
“父皇,这些就是儿臣在卫所历练的心得感悟。”朱樉舌干口燥的做了最后总结。
朱元璋瞧着朱樉用力吞咽口水,笑着把自己的茶杯往前推了推:“这里有水。”
哈!
朱樉差点激动跳起来。
“儿臣谢父皇!”按捺着激动谢恩后,快步走来,端起茶杯,大口一饮而尽。
朱元璋笑看着,等朱樉喝完,用力拍了拍折子,“你折子里的内容很有建树,很大胆,父皇很喜欢!”
“当然要不要实施,具体如何实施,父皇还要好好斟酌。”
“但你的聪慧、用心,父皇看到了,其实你很聪明,就是这份聪明不往正道用。”
“就比如,夫妻关系要搞好。”
“咱不希望听到什么,朱元璋儿子,冷落苛待发妻的流言蜚语。”
“北平是昔日元朝的都城,草原人很多,父皇这段时间在琢磨,改封你去北平。”
朱樉瞪大了眼睛。
北平屯军,是徐叔的部下。
他去北平,虽然这些兵马不属于他这个藩王。
但对外用兵,却可以指挥号令这些兵马。
要知道,徐叔麾下的兵马,可都是大明最善战的精锐之一!
原本,这些都是老四的!
“就因为你对观音奴不好,咱一直在犹豫,你应该明白其中缘由吧。”
朱樉低下头。
当然明白了。
如果让滞留北平,朝廷正在努力同化的元蒙人知道,他厌恶草原出身的王妃,定然会人心不安。
“儿臣知道错了。”朱樉低声道。
闻言,朱元璋笑了,“这道折子就放在父皇这里,以后,你就不要过问了,这次回来,多待几天。”
“谢父皇!”
谢恩后。
朱樉从御书房出来。
听到身后关门声传来,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笑着跳起来。
远离御书房后,痛快大笑一嗓子,激动握拳道:“大和尚是个人才啊!”
“不但得到父皇夸奖,还得到父皇暗示,想把我改封北平!哈哈……”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这道折子足够有分量,根本不可能从父皇口中,得到改封暗示!
……
朱樉一路风驰电掣回到王府。
一番寻找,在王府花园找到了发呆的观音奴。
王妃观音奴看到朱樉后,有些拘谨起身,“王爷……”
朱樉笑着一把把观音奴抱住,凑近直接啃了一口。
观音奴脸变红同时,难以置信看着朱樉。
哈哈……
朱樉瞧着观音奴呆呆的模样,忽然发现挺有趣,以前因为对方出身不好,他心里有太多偏见了。
爽朗大笑着,又‘吧唧’啃了一下,然后说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朱樉也不隐瞒。
把朱元璋的话,转述给观音奴。
观音奴终于明白了。
去了北平的话,她草原人的身份,就不是卑微的象征了。
滞留北平,数量庞大的同族,某种程度就是她的母族。
父皇希望通过他们夫妻发挥模范带头作用,促成两族间和谐融合。
当然,另外两个人,她更应该感谢。
小叔子朱棣和妙云!
如果不是小叔子拒绝封藩,王爷就不会有改封北平的机会。
她的处境,恐怕永远不会改变!
“你帮我收拾准备一下,我要去土桥村,老三已经提前去了。”朱樉笑着捏了捏观音奴的脸。
观音奴小心翼翼征询,“我能一起去吗?”
“当然能!”朱樉笑道,话落,又伸手用力捏了捏观音奴的脸,郑重说道:“刚回来时,对你好,我的确是为了让父皇满意,得到改封北平的机会。”
“可刚才看你呆呆的模样,忽然发现,你挺有趣的,现在你对你好,是真的,往后对你好也是真的,不会有半分利益因素。”
“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噗!
观音奴笑了,大方点头。
……
就当朱樉夫妇出门时。
江宁前往土桥村官道上。
朱棡和姚广孝相遇了。
朱棡骑在马上,耍着马鞭,居高临下嘲弄看着姚广孝,“姚先生可真是个大忙人。”
“给本王留信物,转头投了我二哥。”
“昨天刚回来,就去拜访老四,你这是昼夜兼程去的吧?”
“如何,老四能入你姚先生法眼吗?”
他真想骂一句三姓家奴!
只是,骂了也白骂!
二哥、他、老四,都姓朱!
面对朱棡的尖酸刻薄,姚广孝十分平静。
直到等朱棡把所有火气撒出来。
才自信笑着,侃侃而谈道:“殿下应当还记得,当日皇觉寺,贫僧的旁敲侧击吧?”
“当时殿下提及了,皇后、太子陪同,陛下在御书房审问呵责您和秦王。”
“通过殿下的转述,贫僧可以肯定,秦王当时就动了小心思,并且还被陛下察觉。”
“秦王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所以,贫僧选择殿下,却去投靠秦王。”
“贫僧如此选择的用意,以殿下才智,不用贫僧说了吧?”
“至于朱四郎如何?”
姚广孝笑着摇了摇头:“腹中有锦绣,其夫妇能治小家,便能治大家,但温顺犬而!”
“虎父犬子罢了!”
“住嘴!”朱棡黑着脸呵斥。
他听不得,姚广孝这么贬低胞弟。
“看殿下如此维护朱四郎,贫僧就放心了。”
朱棡不由皱眉,狐疑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笑道:“殿下,朱四郎有才而无志,即便有一天,你们争储,他也不会参与。”
“但朱四郎本人有大用!贫僧腹中,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东风!”
“另外,朱四郎夫妇培养的那批孩子,也十分优秀。”
“贫僧只希望,殿下此行去土桥村,一定要给那些孩子留个好印象。”
“往后,也要找机会多接触这些孩子。”
“陛下正值壮年,至少还有十数年时间,而这些孩子,如此培养下去,十数年后,必然是人中翘楚!”
“不考科举,做其他事,也必定能各展所长!”
“谁能笼络这批孩子,就能得到巨大助力!”
“更重要,谁能笼络这批孩子,就有可能将朱四郎拉入阵营!”
“本王从未想过争储,你的珠串,本王也早扔了!”
啪!
冷冷丢下一句话,朱棡挥鞭策马离开。
姚广孝盯着朱棡背影,自信低语,“现在你的亲情压过欲望,总有一天,欲望会压过亲情的。”
“贫僧这一局诸龙夺嫡,再造乱世,你躲不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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