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落针可闻,十分安静。
御医为胡惟庸号脉施针,百官目睹胡惟庸抽搐的身子渐渐安静,默默松了口气,余光瞥视朱棣……
片刻后。
御医起身,冲龙庭作揖汇禀,“陛下,胡相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不过,此番情绪激动,中风病情加重,需要长时间修养,且恐留下较为严重的后遗症……”
朱元璋唇角抽抽。
瞥视朱棣。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胡惟庸死活,说实话,他并不关心,此臣最近一年,才规矩恭从。
过去一段时间,升任宰相后,肆意妄为,娇纵跋扈……
……
他是担心老四的杀伤力!
太过于霸道。
今天这件事,把老四的做事风格,反应的淋漓尽致。
追究最有效、最简单的方式,达成目的!
细细品味,就能发现,十分霸道。
为何是胡惟庸落得如此下场?
而非赵翥?
赵翥质问老四,为何歧视、敌视士绅,不让士绅参与乡土村社。
老四有意对士绅入股避而不谈。
巧妙从选拔举人、秀才参与乡土村社的角度,驳斥赵翥。
其实,老四完全可把‘妄图左右皇权’,心存异志,扣在赵翥头上。
老四放过赵翥。
也绝非赵翥是太子系,看在标儿的面子上,才如此。
磨刀计,就是要让标儿感到压力。
赵翥发难时,分明就是个好机会。
放过赵翥的根本原因,是赵翥不够格!
挖坑埋了赵翥,起不到震慑作用。
老四一直在等一个,类似胡惟庸这样影响力足够大的人跳出来。
胡惟庸只是倒霉,偏偏跳出来。
有胡惟庸的前车之鉴,接下来,谁还敢跳出来,指摘老四,指摘乡土村社?
百官都担心,步胡惟庸后尘。
所有人都以为,会有一场精彩绝伦大辩论。
舌战群儒?
老四压根就没想这么干!
简单、霸道、凶狠挖坑埋了胡惟庸,达到了目的!
是不是提醒老四,给标儿当磨刀石时,稍微控制一下?
这样的老四,标儿能握得住?
……
百官见朱元璋怔怔出神,也不敢打扰。
某刻。
朱元璋收敛思绪回神,吩咐:“把胡惟庸送回府,御医去胡府用心治疗。”
很快,昏迷的胡惟庸就被抬着带走。
御医跟随离开。
朱元璋视线投射在朱棣身上,“老四,你继续说。”
“是。”
朱棣领命后开始继续。
阐述乡土村社不宜一窝蜂推进……
……
百官认真倾听,就如朱元璋所想,有胡惟庸做榜样,随后百官根本不敢开口了。
生怕朱棣又挖坑,他们落得胡惟庸的下场。
中风倒也罢了。
就怕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图谋不轨的印象。
倒是刘伯温、宋濂等人,几次发言,询问朱棣,进行讨论,最后还给出一些意见,让朱棣的设想更加完善。
胡惟庸之后的早朝,气氛十分和谐。
……
“父皇,这便是儿臣的整个设想。”朱棣做了最后总结,便闭口不言。
朱标看看朱棣,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朱元璋目光环视,“诸卿对朱四郎的乡土村社设想,是否有异议?”
‘你家朱四郎这种做事风格,谁敢说话!’
百官愤怒腹诽,随即拜道:“臣等无异议,完全支持朱解元的构想!”
朱元璋唇角抽抽,这就怕了?
“既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朱元璋视线转移,落在朱棣身上,“百官心服口服,你通过了殿试,今后,就是状元了,稍后,朝廷会对你有所委派……”
“臣遵旨!”
百官看着朱棣作揖领旨,心情十分复杂。
老朱家真出了个状元。
这个状元没水分!
各种各样的原因,没人给朱四郎放水。
是朱四郎凭本事得到的!
……
早朝结束。
朱棣跟随百官从奉天殿内走出。
“老四。”
沿阶而下时,身后传来喊声。
是大哥。
朱标走到朱棣面前,看了眼,“大哥有几句话想和你谈。”
朱棣点点头,跟着朱标离开。
百官目视兄弟二人离开,纷纷议论。
“太子爷找朱四郎谈什么?”
“是不是朱四郎的狂妄霸道,引起太子爷不满,敲打朱四郎?”
……
朱标带朱棣走远一些,扭头看了眼,鬼鬼祟祟观望的百官。
视线移动,落在朱棣身上,略作沉吟后,拧眉道:“老四,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这种做事方法太过霸道,别人都不敢说话了!”
老四是聪明。
可老四这种做事风格不好。
别人都不敢说话。
老四若错,那就是大错!
若让老四当皇帝,恐怕朝堂上,就是老四的一言堂!
朱标并不知,他真猜对了。
历史上,‘朱棣’就是如此。
能真正影响朱棣,敢在朱棣面前进言的,只有少数几人
朱棣笑着摊手,“大哥,绝大多数声音,要么不怀好意,别有用心,要么都是些无用的废话……”
从古至今,其实都只有少数人,才愿意,也敢发出真知灼见。
干嘛为了所谓的兼听,浪费精力。
……
“何况,我没有禁止别人说话,只是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心虚之人不敢说话……”
类似宋濂、刘伯温这样的人,就不受影响。
声音需要过滤。
一种方式是让所有人都说出来,听的人,自己分辨。
另一种方式,就是他这种,直接让那些心思不纯之人,不敢说出来。
没什么好坏之分。
就看听者自己选择。
他只是图省事,选了后者。
……
朱标眉头紧拧,老四这套歪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就是太霸道了点。
你不想听,也认为无用,就直接不让别人说!?
父皇做事,也没这么霸道。
很明显,老四听不进他的劝说。
或许,今后老四因这种霸道行事,吃点苦头,才会转变。
一个人多么难转变,他有亲身经历,很清楚。
想到这里,随即笑着拍了拍朱棣肩膀:“大哥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做事不能这么简单霸道……”
“胡惟庸不管怎么说,是否真的别有用心,都是本朝宰相,稍后你去胡府看望一下。”
老四就是装模作样,去一下也好。
‘大哥让我去,确定不是想气死胡惟庸?’
朱棣好笑腹诽,点头应道:“大哥我知道了,出宫后,我就去看望胡惟庸。”
……
于此同时。
百官回到官衙。
三三五五交好者,凑在一起,关上门,随即开始议论。
“朱四郎也太霸道了!”
“可不,朱皇帝都没他朱四郎这般霸道!”
“幸亏,他只是个被贬皇子,若是让他做皇帝,咱们恐怕连说话的资格都没……”
……
朱棣早朝的表现,给百官极大震动。
随着早朝结束。
消息也从宫内传开。
“乡土村社定了!”
“朱解元在朝堂据理力争,朝廷明令禁止乡绅入股乡土村社。”
“据说,左相都被朱解元气中风了。”
“不会吧,朱解元这么厉害?”
“现在应该称呼朱状元!陛下点状元的圣旨,都已经到了徐府。”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殿试在一个月后,陛下为何会今天点朱解元为状元?”
……
朱棣被提前点状元之事传出后,引发金陵百姓惊讶和极大好奇。
纷纷打听内幕消息。
朱棣的身份,也即将呼之欲出。
……
临近傍晚。
百官下朝。
李善长乘坐马车,直接在胡府外停下。
下车,进入胡府。
胡惟庸房间。
李善长见到胡惟庸时吓了一跳。
胡惟庸半边身子僵直,左脸颊不受控制抽搐跳抖,嘴边嘴唇都歪了,十分滑稽,更令人同情……
“恩师。”胡惟庸只有半边身子能使上劲儿,挣扎想起身。
李善长被惊醒,忙走去,扶住胡惟庸,“别折腾了……”
宽慰安抚中,扶着胡惟庸靠躺在床头。
在凳子坐下后,关切询问:“御医怎么说?”
“能不能恢复了?”
胡惟庸若是这幅鬼样子,左相恐怕做到头了。
胡惟庸脸色难堪,左脸狰狞扭曲,“御医说能恢复,但需要时间,恩师,左相位置,学生怕是得让出来。”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巩固自己的左相权柄。
没想到,最终竟以这样屈辱的方式,主动请辞。
这幅鬼样子,即便朱皇帝让他继续担任左相,他都没脸。
李善长点点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
“恩师,学生昏迷后,有没有人反驳朱四郎?”胡惟庸眼巴巴看着李善长。
家里人担心他再受刺激,都不告诉他,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善长有些犹豫。
“恩师!”
胡惟庸焦急催促。
李善长轻轻拍拍胡惟庸肩膀,“你别急,接下来也别激动,你之后,百官根本不敢针对朱四郎……”
当时胡惟庸的反应,着实把大伙儿吓到了。
谁都不知,朱四郎还有没有挖坑。
……
胡惟庸听到朱棣的乡土村社构想,全盘通过,并且还得到刘伯温、宋濂等人提醒,更加完美完善。
嘎嘎……
握拳,咬牙,中风歪了的嘴角,此刻更加歪斜。
输了!
他输的很彻底。
“你没完全输。”李善长见胡惟庸情绪反而越来越激动,忙宽慰:“下朝后,太子喊住朱四郎,想来是对朱四郎的霸道作风有看法……”
……
胡惟庸脸色渐渐变得好看了些。
太子的举动,让他看到,这对兄弟,因理念不同,矛盾慢慢越来越大,最终反目成仇的可能。
……
“除此之外,随着朱皇帝提前给朱四郎点状元,金陵百姓都在热议,深挖此事,用不了几天,朱四郎就是朱棣这个事实,就会曝光!”
……
‘朱四郎,今日之耻,来日,我胡惟庸一定加倍奉还,让你们兄弟手足相残!’
胡惟庸脸上浮现狰狞笑意。
好一会儿,回神,看向李善长,“恩师,我请辞后,朱皇帝可能让两个人接替我,一个是恩师,一个是刘伯温,恩师一定要争取……”
……
于此同时。
东宫。
太子妃寝宫。
常氏见朱标站在窗前怔怔出神,微微皱眉,随即走到朱标身边,柔声低语,“太子爷,我认为四弟无论是以前的低调,还是现在的行事霸道,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太子爷……”
早朝之后。
舅舅就来过东宫。
详细提及,四弟早朝的种种表现。
她问舅舅,为何告诉她这些事,舅舅没说原因。
或许,舅舅就是想让她劝说太子爷。
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对四弟心生芥蒂。
无论四弟怎么变。
她都相信,四弟肯定没针对太子的野心。
往后,她还要多劝说太子爷,包容四弟。
……
朱标苦笑摇头,“你误会我了,老四的做事风格,我的确很不认同,可我并不是想这件事,我是想,雄英交给老四,让雄英学老四,真的合适吗?”
认为一些人别有用心,不怀好意,不想听。
就直接想个办法,让人家连话都不敢说。
太霸道了。
老四如此没什么。
可雄英将来要继承大统。
将来,他真能放心,把大明江山交给一个,像老四这么霸道的人?
这样的人,能坐稳江山?
做一个好皇帝?
“太子爷,雄英才跟四弟学习,现在突然让雄英回来,影响太大……”
常氏委婉提醒。
其实,她并不觉四弟的做事方法有什么不对。
是霸道了点。
可四弟并没阻止别人发声。
刘伯温、宋濂这些怀着一颗公心之人,不就发声,并且四弟也采纳了他们的意见?
四弟只是使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心虚不敢发声罢了。
这没什么不好。
但她不能直接说。
说话得讲究艺术。
此刻,她有些明白,舅舅为什么来东宫,对她详细讲述早朝之事。
……
朱标听着,微微点头,转头,握住常氏手,笑道:“你说得对,雄英跟着四弟学习之事,以后再说吧。”
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
突然让雄英离开四弟,会给外界释放出一种错误信号。
呼!
常氏暗暗松了口气。
……
数日后。
北平。
秦王府。
书房。
朱樉双手捏着一张纸条,整个人都呆滞了。
“殿下,怎么了?”
姚广孝好奇询问,信报是从金陵来的,大概率是关于朱四郎春闱的消息。
可秦王为何如此表情。
朱樉微张的嘴巴合上,扭头,惊道:“老四又考了第一名!被点状元,还把胡惟庸给气中风!”
“什么!”
姚广孝豁然起身,眼睛瞪大,满脸难以置信,燕王没藏拙?
这怎么可能?
他想干什么?
“姚先生,老四到底想做什么?将计就计,积蓄力量,争储夺嫡吗?”
他们捧老四。
老四就将计就计,积蓄力量。
将来关键时刻,一举击败所有人,问鼎那个位置?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老四顺势而为,还有什么目的。
姚广孝闻声回神,扭头看向朱樉,“还有一种可能,扼杀王爷的夺嫡之心!反杀捧杀他的人!”
朱四郎没有力量时。
无论别人做什么,他都没法阻止。
可当朱四郎在捧杀过程中,积累足够力量时,他就可以按自己心意做主。
其他人想做什么,都得问一句,朱四郎答不答应!同不同意!
朱四郎做事,每每总能让人大吃一惊。
转战草原,所有人都认定,朱四郎死定了,可朱四郎携大胜之威凯旋。
春闱,都判断朱四郎会低调藏拙,朱四郎直接考第一名。
被捧杀,朱四郎就反过来将计就计……
此王,当真是朱家最优秀的!不过,他不怕!相反还很激动,期待将来和朱四郎对弈!
北平十局,方寸棋盘。
哪有天下这个大棋局,豪迈刺激!
朱樉脸颊火辣辣。
他下意识怀疑老四有夺嫡之心。
却未想到,老四可能只是想要他死心,甚至,利用手中掌握的力量,保全他!
“王爷,要放弃吗?无论燕王想做什么,都已经入局了,将来,大明局势会更加波澜壮阔!”
往后的大明,一定是风起云涌。
朱樉坚定摇头,“没有失败,本王就不会放弃。”
既然动心,且决定了,岂能轻易放得下。
……
砰!
按察司,吕本官房。
砸东西声接连不断传出。
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朱四郎!”
官房内,吕本满脸狰狞,咬牙切齿。
朱四郎没藏拙。
长子吕兆,一个蠢货,竟然用田契押注,吕家损失太惨重了。
多年积累,几乎化为乌有!
督查期间的损失。
再加这次押注的损失。
吕家至少缩水七成财富。
而这一切,都是朱四郎造成的!
胡惟庸都被朱四郎气的中风。
“朱四郎,你以为,仗着朱皇帝喜爱,就可以如此霸道?老夫看你倒霉时,何等悲惨!”
他很了解太子爷。
朱四郎太霸道了。
这兄弟两肯定尿不到一个夜壶!
他等着太子爷和朱四郎反目成仇的一天。
……
又一日清晨。
一个劲爆消息,忽然在金陵城传开。
“俺知道朱解元为何被提前点状元了,朱解元是燕王!朱解元是燕王!”
“哪来的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是本届上榜士子说的,这些士子说,燕王排行老四……”
“对啊!朱四郎!徐大丫!俺就说,怎么怪怪的,原来朱四郎就是燕王,徐大丫就是徐家小姐!”
“岂不是说,燕王允文允武?”
……
有人刻意推动下,朱棣的两重身份,终于合二为一。
瞬间,整个金陵城沸腾。
无数百姓,为了确认真假,蜂拥涌向徐府、洪武门外皇城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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