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燕京。
朱棣书房。
朱棣一边穿外套,一边对坐在他书桌旁侧,看几份,他亲自撰写手稿的雍鸣说道:“走吧,该出发了,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
雍鸣放下手中手稿。
起身,笑问:“阿爹对于节庵很看重啊。”
前几批,抵达燕京的世子,阿爹虽然也去见面了。
不过是去中枢国子监。
可这回,阿爹竟然要亲自去码头。
足可见,阿爹对于节庵的重视。
朱棣扭头看了眼,一边大踏步往外走,一边询问:“你皇祖父仙逝,你与于节庵也有不少交流,那你说说,于节庵此人如何?”
雍鸣脸上玩笑之意消失,十分郑重道:“于节庵这个人,很像阿爹说的那种,真正把百姓装在心里,爱民胜过爱君之人。”
于节庵往后如何变化他不清楚。
但皇祖父仙逝期间。
他们被大伯软禁在会同馆,连带于节庵也被软禁期间。
他接触中。
通过与于节庵的沟通,他至少能判断,现在的于节庵,是一个爱民胜过爱君之人。
如果非要在二者之间选一个的话。
于节庵肯定选百姓。
“这就是阿爹,愿意去码头的原因,这天下,这类人真的不多。”朱棣说着,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历史上。
于谦死守北平,可不是为了大明朝。
只不过是大明朝政权,当时代表了天下百姓罢了。
于谦死守北平,阻止迁都的原因,是为了天下苍生。
很多人,在人生的某个时间段,可能都会像历史上的于谦。
但绝大多数人,在人生轨迹中,面对金钱、权力、名利的诱惑,一次次选择时,都会慢慢变质。
可鲜有人,能像于节庵这样,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坚持一辈子。
并且能做到,虽死无悔。
纵观历史,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恐怕,连一百个都没吧?
当然,这个时空于节庵,今后的人生轨迹如何,他不确定。
他之所以去码头。
其实更多是想从,现在的于节庵,看看他所知晓的,那个历史上的于节庵。
他一步步,被局势推到如今这个地步。
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大明如今这场学运。
他很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却没有去阻止,没有去插手。
只是认为,虽会流血,但不至于太严重。
鼎革之事,岂能春风和日?
所以选择了冷眼旁观。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判,这是他这么多年,预判中,鲜有脱离预判的情况。
造成的惨剧,也十分残酷。
据军情司陆陆续续报来的消息。
此番事件,各地士子死亡已经达一万五千余人。
被牵连的家人、亲友则更多。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这些年,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光心志坚硬如铁。
就连血也凉了?
一度,他都对自己产生了害怕。
凝视深渊者,必为深渊所凝视。
所以,他想通过这个时空的于节庵,看看,他所熟知历史上那个于谦。
既然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确,需要一次,本人思想、灵魂的升华。
这个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人的每一进步,每一次对自身的突破,都是痛苦的。
就好像少年时期的学习。
这个道理,当初他从军时就明白了。
第一次杀人的恐惧。
慢慢习惯。
然后,渐渐喜欢上那种枪林弹雨中,敌人倒下后,血液剧烈涌动的爽快。
平静后,又对当时这种爽快产生的恐惧。
那个时候,他清晰的意识到,如果他不能克制这种爽快,他肯定会丧失人性。
一定会为过去正义、光辉、荣耀的人生,抹上永远无法洗清的耻辱。
克服这种爽快的过程,其实就是认知的一种突破过程。
在此期间,心理辅导他也接受过。
经历过无数的痛苦。
认知才最终突破,才克服了那种令他感到可怕的爽快。
要么,他也不会刚来大明时期,就想做一个地主老爷呢。
平庸平凡,某种程度,其实才是幸福,不必经历那一次次认知探索和突破过程中的痛苦。
现在,他感觉,又需要这样一次,自我认知的探索和突破。
父子二人,在王府外,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后。
朱棣收起思绪,笑道:“接下来,阿爹要给他们授课,没有太多精力在政务上,咱们燕华的事情,你担起来。”
雍鸣错愕看着朱棣,唇角扯了扯,“阿爹,真要去当先生?”
“对!当先生!”朱棣笑的很高兴。
“去和这群热血赤诚年轻人接触一下,在授课过程中,做一点理论上的研究,咱们燕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需要更多理论上的支持。”
……
“不要小看理论,理论表面看是务虚,好似虚头巴脑,云遮雾绕,可咱们燕华各项政令的实践,要是没有理论的指导,你哪怕做的再好,人们都感觉不踏实,因为你只给了人利益,没有给支撑这种利益的筋骨。”
“就好像,你们小时候,我给你们做积木玩具,搭房子,为什么,积木玩具房子,一推就倒?”
“就是因为,这些房子,不像真正的房子,内有梁有柱支撑,外面看,搭的再好看,哪怕涂上彩绘,再美观,他都经不起摇晃。”
……
雍鸣不由笑了。
从小,他们就拥有过最好的父爱。
阿爹小时候,给他们做的那些积木小玩具,到现在,他都好好收藏着。
“咱们燕华的一切,必将随着时间,不断发展。”
“一些好的东西,一定会延续保留,可如果没有理论的支撑,未来,如果出现一些宵小之辈,想要颠覆这一切,光是一句祖制,恐怕无法驳斥对方,若是有完善的理论呢?”
“你现在先接触具体的实践,将来,等你实践多了,也要尝试着,形成自己,符合不同时期发展的理论性务虚东西,对你个人而言,这些理论性东西,可以指导你的治国思路更加清晰。”
……
“阿爹,孩儿记住了。”雍鸣认真说完后,笑道:“孩儿前世,做了多少好事,能做阿爹的孩子。”
朱棣笑骂:“收起你这不要脸皮劲儿!”
父子二人,谈笑间,来到码头。
等待时间。
嗒嗒嗒……
急促脚步声传来。
方瑞急匆匆走到朱棣身侧稍后半步,低语道:“王爷,刚刚福建军情司系统传来消息,代王因为庇护士子,动用藩王卫,对抗朝廷兵马,已经被皇帝责罚,剥夺两镇藩王卫,并且,暂时软禁在金陵……”
朱棣眉头微皱。
听完后,默默叹了口气。
老大这是借机削藩了。
雍鸣担心道:“阿爹,十三叔不会有安全问题吧?”
“那倒不会。”朱棣摇了摇头,“不过,可能会受点气,往后在大明,可能也会过的不舒心。”
他在父皇出殡后。
把老大的金身给敲碎了。
此番,老大刚刚被那群保守派给拉下水。
这种时候。
双重叠加,老十三的性命肯定无忧。
不过,老十三庇护士子,定遭保守派仇视。
再加上,与他不光是兄弟,还是连襟。
恐怕,往后在金陵城,即便当个闲散王爷,也不会过的顺心舒服。
“从你大伯,选择用武力对外扩张时,我就基本断定,他肯定要削藩。”
兄弟们的藩王卫,都是燕华训练团手把手帮着训练出来的。
可以说,朝廷中,除了北境军外。
论战斗力,或许比京营还要高一点。
老大的武力扩张,是为了抢占市场,壮大大明工业品市场同时,削弱挤压燕华工业品市场。
纵观当今天下的市场。
大明的藩属邦国外。
商洲那边尚未开发。
且朝廷的海船,也无法走通商洲那条海路。
能争夺的市场。
南亚次大陆。
极西之地。
南亚次大陆,朝廷地理环境限制,用兵很困难。
这些年,朝廷也拉拢了不少,土邦王公和倭国诸侯联盟中的势力。
除了走外交折冲路线,别无他法。
向西就不同了。
这条路,汉唐已经证明,可以走通。
但想要抢占足够大的市场,就需要足够多的兵力。
老大肯定不想让兄弟们的藩王卫,白白浪费。
从资源利用角度,武力扩张,也会进一步促使,老大想要削藩,拿回藩王卫兵权的动力。
“方瑞。”朱棣转头,“你代表我出使一趟朝廷,告诉皇帝,我可以用十万吨级高炉技术,和他做一笔交易,只要他肯放代王一家来燕华,我就把十万吨级高炉技术给他……”
……
方瑞略作沉吟,询问:“王爷,若是皇帝不满足十万吨级高炉技术呢?毕竟,咱们已经研制出,五十万吨级的,并且,去年表彰研究司时,动静那么大,隐藏在咱们燕京的锦衣卫,已经把消息送回去了。”
哼!
朱棣冷哼,“那你就告诉他,十万吨级就是我的底线,要不然,燕华的海军,不介意再和他,在金陵城外的秦淮河打一场海战,看他打捞起来,修修补补,那十条破烂铁甲舰,会不会全军覆没!”
交易就是交易。
如今,他绝不会无底线的对老大妥协了。
“是!”方瑞顿时一笑,朗声领命,转身就去旁边,货运码头,寻找去大明的海船。
方瑞半个时辰后。
乘船走后。
燕京湾入口处。
三艘蒸汽海船,减缓速度,缓缓驶入。
“来了!”
“这就是燕京湾嘛!”
“快看,好壮观啊!这得多少烟囱!”
……
于谦为首,一群第一次出海的年轻人,一路吐得双腿发软,脸色蜡黄,可听到船东提醒,到燕京了,纷纷涌出船舱。
于谦看着燕京湾南边,不远处,密集的工业区内,一根根高高耸立烟囱中。
滚滚白色浓烟升起。
满脸震惊。
船东站在于谦等人身边,看着这群年轻士子,震惊激动的议论模样,笑着介绍道:“刚开始,咱们燕京工业区没这么大,最初也就占地五六百亩吧……”
于谦闻言,看向满脸自豪的船东,好奇道:“现在呢?现在占地多少亩?”
“一千亩?”
船东伸出一根手指头时,立刻有士子好奇猜测。
于谦笑着摇头,“不可能,金陵工业区就占地千亩,可差燕京工业区太多太多了。”
士子们经提醒,也意识到了。
眼巴巴盯着船东。
船东笑答,“一万多亩!”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于谦等人,全都瞪大眼,震惊看着船东。
船东介绍道:“这个工业区,算是咱们燕华,四大工业区中最大的一个,里面有工厂总计五万多家,全都是经过蒸汽化改造的蒸汽生产线……”
……
“当然了,这么多工厂,也有好有坏,咱们燕京的空气质量是越来越不好了,前些年,下了一场酸雨后,朝廷开始对工业区进行改造,这些年倒是好转了不少……”
“再加上咱们这里四面环海,空气流动速度快,只要烟囱足够高,以及除尘改造做的好,近几年,倒是勉强还能接受……”
于谦为首,一群士子,唇角抽抽。
恨不得冲上去,‘恩将仇报’揍船东一顿。
他们震惊羡慕的不得了。
船东竟然抱怨,几年前,因为工业区扩张,环境差?
知不知道,中原不知多少人,想要这样一个工业区而不得呢!
这一点,如今,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是一样的。
区别不过是革新派,希望拥有这样一座,雇工身股制的庞大工业区。
保守派,则想私人掌握。
保守派更是恨不得,有朝一日,打垮燕华,抢夺瓜分这里的一切!
……
商船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汽笛声不断地热闹响起的海湾。
大铁桥。
炎黄钟楼……
五万家工厂组成的,占地万亩的庞大工业区。
随着商船在拥挤的进出港船只中缓慢穿梭,于谦等人惊呆同时,看的眼花缭乱。
“咦!王爷!”
于谦等人被船东的惊呼声惊醒,船东扭头看着于谦等人,“王爷该不会是来迎接你们的吧?看来王爷对你们这些娃娃们,寄予了很高厚望,来了咱们燕华,就踏踏实实,好好学,说实话,咱们燕华所有人,都希望,咱们中原能变得像咱们燕华一样好。”
是迎接他们吗?
于谦看着岸边,两道熟悉的人影。
郑重对船东作揖,“此番,谢谢周东家搭救我等。”
周船东刚才的话,以及这位船东,和他船上的船工,一路对他们的照顾,他们都能感受到,来自燕华的善意。
燕华其他人如何他尚未接触。
想来,其他人,也和船上的燕华百姓差不多。
都对大明抱有深厚的善意。
也都希望大明能像燕华一样好。
可惜,皇帝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其他士子,也纷纷郑重一拜。
以前,他们对商人,也挺瞧不上的。
毕竟,从小接触的教育中,商是贱业。
可直到这一路走来……
如果大明所有的商人,都像燕华这般又该多好。
……
码头。
商船停靠。
于谦等人忙从船上下来。
来到朱棣面前,排好队。
于谦带着众人,郑重拜道:“谢王爷、世子!”
“谢王爷、世子!”
哽咽声响起。
朱棣上前一步,一一把众人扶起来,来到于谦面前,拍着于谦肩膀,看着这群年轻士子,笑道:“不经磨难,哪能见得彩虹,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好好看看,好好学学,先熟悉熟悉环境,想去燕华各地看看,就结伴一起去看看,早先到的,可都已经乘坐火车,去吕宋各地了……”
……
“等时局稳定后,咱们就正式开课,我会专职当你们的先生。”
于谦等人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眼中的惊喜。
“谢谢王爷!”
“太好了!”
“王爷亲自给咱们授课啊!”
……
一群年轻士子,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
朱棣看着,不由笑了。
那群保守派,不是害怕这群接受新风潮的年轻士子吗?
好啊!
他就亲自授课培养!
等雄英继承皇位后,就把这支钢铁队伍,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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