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召楼再次定睛看去的时候,苏帕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临死前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他的喉咙处有一处极深的伤口,伤处平整,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地往外涌。很快就湿了一片。
血液蔓延至苏帕的身体四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态。仿若一张鲜红的大床,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姐夫......”洛召楼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已无生命迹象的苏帕“你......”
“我不得不动手!”
云羿转过身去,从胸口取出一块帕子,将腕刀上残余的血迹擦去“你方才也看到了,若我不及时出手,他手中的那个蛊很有可能就要了我们三个人的性命。他一命,换我们三人的性命,死得其所。况且,他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了!”
“可是......”洛召楼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可这事实......未免太过残酷了......
“召楼,没有可是。你要清楚一点!”云羿回过身来,注视着洛召楼的神情“这个世上,你父亲说得没错,做人,是得知恩图报。若是不知恩情,那人同畜类有何分别?但是召楼,你也得明白,这个世上,很多人的心,比野兽更加残酷!你和这些人将知恩图报,只能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记住,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不能心慈手软......”洛召楼默默地念着这句话。
“不错!对待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待自己和所爱之人的残忍。所以,就算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召楼你也得学着硬下心肠来!”
洛召楼垂下眼帘,眨了眨眼睛。
那长长的睫毛印着余晖的照耀,在他的眼睛处投下一片阴影。
洛凡安在一旁看去,心中矛盾四起。
从自己本心的角度出发,她是不希望召楼接受这样的思想的。
洛召楼自小被保护着长大,父亲为他请的老师,都是四处闻名的夫子。因而他所接受的教诲都是有关于礼义廉耻,都是包含了人情冷暖,都是事事以和谐出发的。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洛凡安知道,世间的这一切一切,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根据圣人所设定的规则和教条去履行自己的义务,直至生命的结束。更多的人,是会为了欲望和权力违背自己本身的道德和底线的!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皇甫尚华算是一个,曲瑾彧算是一个,苏帕,木尹,洛赟琪,甚至是她的母亲皇甫语柔......都是这样的人。
而面对这样的人,还值得用仁义去洗礼么?
面对这样的人,还能够用宽容去原谅么?
洛凡安阖上双眼,柔荑伸了过去,紧紧地抓住洛召楼的手。
彷徨中的洛召楼被姐姐这么一抚,缓过神来。
洛凡安冲他惨然一笑“听你姐夫的......”
是啊......事到如今,虽然他们早已说好,要替洛召楼背负一些责任,要替洛召楼承担一些骂名。但只要洛召楼有一天需要继承国主之位,那这些道理,他就必须懂!
这世上应当是没有全然心慈的帝王的,若是有,那他的子民应当过得也不咋地。
梁武帝信奉佛教,几次出家,致力于修葺寺庙,谱写经文。然而他的子民过得好不好,他算不算是个好皇帝,这便另当别论了。
国者,无民不立,无王不兴。是为以王之牺牲换取国之昌盛。
为了国家的昌盛,召楼也必须学会这一点。
洛召楼沉吟良久,对着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听姐夫的......”
等了许久之后,洛召楼才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就好!”云羿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的眸子又一次移到了苏帕的尸身上......“我得找找!”
“找什么?”洛凡安才问出这话,便见云羿弯下腰来,往苏帕的尸身上翻弄着。
洛召楼皱了皱眉头“姐夫,你搜他的身有什么用?”
“你觉得,若是苏帕将果纳关押了起来,他身上是否会留有关押处的一个钥匙或者是开启的道具呢?”
洛召楼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说着他也蹲下身来,杵在云羿的旁边“找到什么了么?”
云羿看了他一眼,开始将从苏帕身上搜罗到的东西陆续放到了洛召楼的怀中。
洛召楼一一细数清点着。
其中有不少用于安放蛊虫的小型竹筒。也有大大小小的暗器并兵刃。
“看到了没有?”云羿捏着其中一个竹筒,拔开塞子后看了一会儿,又塞到了洛召楼手中“你看看,这竹筒中的虫蛊,若是方才我不当机立断,将他杀了,那将后患无穷!”
洛召楼不明就里,拔开木塞一看,竹筒中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多足蜈蚣,触角颤动着盘桓在竹筒的内壁处。
“这虫蛊......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洛召楼眯起眼睛,仔细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想要将这个虫蛊揪出来。
“不用想了!”云羿依旧没有停止自己手上的动作,一边翻寻着一边说道“你的确见过这种蛊虫!只不过你见着它的时候,它很可能已经被包裹在蜡丸之中做成毒药。这种虫蛊还有一个名字——浮生若梦!你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洛召楼握着竹筒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浮生若梦?
竟然是这种蛊虫!
是了!那天便是云容中了他母亲下的这种蛊虫,随后在穆梓园的密室中,他使用计算放血的放毒方法,将蛊虫从她体内引出!
洛凡安见着弟弟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召楼......怎么了?”
洛召楼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但至于要不要让姐姐知道,他目前还不能做出决定——因为这是何等残酷的一个答案!
浮生若梦!苏帕!国公府!皇甫家......母亲!
这一样样线索原本像散开的珠子,现今被串在了一起,那整件事情究竟是如何的,也就非常清楚了!
“没什么......”洛召楼苦笑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洛凡安蹙了蹙眉,但终究没有追问下去。
浮生若梦么?她记着了!
“都别再问了,过来看看这东西!”云羿唤道。
洛氏姐弟一同凑了过去。
只见云羿的手心中,摆放着一只骨哨。
那骨哨似乎是用牛骨做成,通体雪白,样式古朴,用一条红色丝线串起。
“怎么?你怀疑这个东西和果纳所关押的地方有关?”洛召楼接过骨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却始终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哨子,怎么了?”
“我先前倒是没觉着这个哨子会有什么特别,只是这个苏帕,全身上下找不着更加有价值的东西了。除了蛊虫,就是蛊虫,所以我想,这个哨子是否是用来操控某一样东西的钥匙......比如说......虫蛊?”
他这话一说出口,洛召楼不禁也开始带有些怀疑地审视起这个哨子来。
“我吹吹看......”他将哨子移到自己的嘴边,刚要吹奏,却被洛凡安一把夺了过来。
“你要死啊!还没搞清这个哨子有没有毒,就敢往嘴巴里放!”洛凡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拣了块手帕,仔细地将骨哨的里外都擦拭了一遍,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着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找个池子洗一洗?”
云羿无奈地摊了摊手“召楼,你看!你姐姐现在凡是都长了个心眼,做事多仔细!”
洛召楼笑着接茬“是姐夫调教得好!”
“那是......”云羿点头笑道。
洛凡安见两人不领她的情,反而拿自己开玩笑,不由怒了,将骨哨一把甩在了云羿的胸膛上“哼!不识好人心!”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夸你呢!”云羿才要去扶她的肩膀,却被她扭开了......
“别管我!你们自己去一边调教去!”
云羿见她说气话,不由觉着有趣,手拎着骨哨上的红绳甩了两个圈“凡安啊......你凡事都小心些没有错,但你告诉我!为什么苏帕会往哨子上抹毒药?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搜他的身?还是他自己想毒死他自己!”
洛凡安一时语塞,实在想不出什么措辞来解释自己的这个猜想。但又怕丢了面子,所以只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云羿拉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地蹭着她的虎口处。
“好啦......还好是个骨哨,我也擅长,我来吹吹看!”
洛凡安还不及回头,耳边便袭来了一阵高亢的哨声,声音此起彼伏,宛转悠扬。高音处高得出奇,低音处又低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曲子是绝对谈不上动听的,但其中蕴含的深意,让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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