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泽远一时失手杀了童昱晧,那可就不一样了,活下来的那一个会沉浸在对方的死亡中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这,才是我想要的。我要把他们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还给他们。你说如果童广霆在天之灵看到是他最宝贝的孙子孙女,亲手毁掉了他为之守护一生的裘氏,裘纪渊看到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终究还是毁在了辛黛洢的女儿手里,会作何感想?你说他们会不会死不瞑目啊?”说到这里童柏毅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笑意,任由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他这一生,只这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止住了笑意,叹道:“刚刚还说你轻敌,我也有些得意忘形了。还是等事成之后我们再来论功吧。我方才说的这个只是一半原因,我选择从童昱晴姐弟入手,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能动用的势力最多,由他们口中说出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只是……义父,您就不怕童昱晴和童昱晧顾念旧情,不忍对裘泽远动手吗?”
“他们不忍杀裘泽远,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无辜枉死吗?放心,只要他们起兵,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我知道你想为家人报仇,但是这个时候一定要顾全大局。一个人的生命要多脆弱就有多脆弱,等到裘泽远失了江山,就如丧家之犬,到时候你想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他,知道吗?”童柏毅紧紧盯着小六的眼睛,直到他眼中的不甘散去。
“知道了,还有一件事要向义父请示。年慕馨想见您。”
童柏毅皱眉,“你们有人去了年府吗?”
“没有,是有一次四姐经过年府时,看到年慕馨和她兄长撕扯,就在暗处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她想出来找您,却被她兄长拦下了。您看……”
童柏毅长叹一声,“这女人还是这样没心没肺,现在局势这么乱,她不好好在娘家待着,来找我做什么?”
小六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四姐把她送到蒲西?”
童柏毅摇摇头,“她是裘泽远塞给我的女人,裘泽远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她又在娘家的庇护下,不会出什么意外。倒是你四姐,提醒她注意安全,没事少在年家这种危险的地方转。”
小六应道:“我会转告四姐。义父……除了年慕馨,那人也想见您一面。”
童柏毅的眸光骤冷,“不是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联系那个人吗?!”
小六一脸冤枉,“义父,不是我联系他的,是他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您到了蒲西,要和您见面的。”
“不见!”
小六心想,您老简简单单两个字能打发了我,可我总不能拿这两个字来打发他吧。可是他没胆子说出口,还好童柏毅知道他愚笨,又补了一句,“你就跟他说,等我处理完蒲东的事,亲自登门拜访。”
小六瞬时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这就去给十弟回信,交代您说的几件事情。”
童柏毅疲惫地点点头,又靠在摇椅上闻着馥郁的檀香,看着零落的凌霄,想着母亲,不要怪我……
童昱晴站在廊前,静静地让微凉的晚风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吹透,静静地看着被风拂过的白绸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消失,也静静地等待着前途未知的漫长岁月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姐,我们进屋去吧,晚上风凉。”童昱晧回来后见姐姐又靠在冰凉的玉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忙跑过来叫姐姐回屋。
童昱晴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问道:“舅父他们已经走了?”
童昱晧点点头,童昱晴沉默片刻后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说道:“我们也该重整旗鼓,准备行事了。”
“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吗?要知道这一步若是迈了出去,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童昱晴怒道:“挽回什么?那个根本不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的白眼狼吗?!难道我们为了看清他的嘴脸,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裘……督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是说我诬陷他吗?!”童昱晴几乎是在怒吼。
“你冷静一点,在这世上我不相信谁,都不可能不相信你,我的姐姐!我是说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我怎么答应你做这起兵的大事?如果真有误会,我们姐弟不能做这捣毁祖宗基业的千古罪人呐!无论如何在行事之前,我希望你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我讲清楚,我是童家长子,和你一样有资格,决定家族的命运!”一番话说完后童昱晧仍觉得气血难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童昱晴从没见过弟弟如此决然的样子,便说道:“好,那我便告诉你……”
“小姐,少爷,督军和白公子求见。”姚管家此时突然跑过来说道,他虽知小姐见他们的几率不大,但还是照着规矩请示一番。
果然童昱晴怒喝一声:“不见!”
“见!”童昱晧同样喝道。
童昱晴满腔怒火地看着弟弟,童昱晧却冷冷道:“这件事我要听你们双方的说法,不然我不会同意起兵。”
姐弟俩都直视着对方,片刻后童昱晴喝道:“让他们进来!”
一路走来,入目皆是望不尽的白色,虽然家丁已经在陆陆续续撤掉府中的白绸,但是路旁的栀子还在展露欢颜,这让白乔煊身在孟秋却感到冬日的寒意。
可当他终于见到令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人时,他的心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烫,冰火交加,这个词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仿佛几生几世不曾见过,如果说她之前是一幅明丽生辉的绿水图,那她现在就是一幅清淡寡薄的水墨画。她发间最喜爱的紫玉笄不见了踪影,如墨般漆黑的青丝倾泻而下,落在那一身不加点缀的素衣之上,没有颈间常佩的紫晶璎珞,那副圆盈的锁骨在她白皙的颈间清晰可见。几日不见,她竟消瘦至此!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可她仍要拼着残存的力气,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忽然觉得裘泽远的决定是对的,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要尽力一搏。
“裘叔叔,乔煊哥,请坐。”坐在主位之上的童昱晧指着自己左侧的位置说道。
裘泽远和白乔煊刚要入座,童昱晴就抢先一步,坐在了童昱晧左侧居首的座位上。
一时厅中三人都略感尴尬,蒲东向来以左为尊,童昱晴这样做,显然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裘泽远知道童昱晴不是长幼不分之人,遂不动声色,坐在了童昱晧右侧的位置上,白乔煊也随着裘泽远,坐在了他的下首。
童昱晧尴尬稍减,命姚管家去沏裘泽远最爱喝的君山银针。
“裘叔叔,我们今日便开门见山吧,你们到访所为何事?”童昱晧问道。
“我们今日来是想向你们解释那日的误会。”说着裘泽远看向童昱晴,“昱晴,我和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我从没有做过,舍弃他的决定。自从悠悠和你父母失踪后,我一直在找他们,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一丝痕迹。那日我在东郊听苗雯说她有悠悠的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去救她,你知道她被童柏毅关在何处吗?她就在东郊别苑的地下暗室里,那日我走到那处密道的尽头发现前路被毁,以为是绑走悠悠的人为了不让我们找到他们,才将密道堵死,根本没想到这是一个障眼法,暗室入口就在密道的侧壁,我在找到意悠之后怀疑你父母不是被关在自己的府邸就是被藏在童柏毅的府邸。我本想直接去寻他们,可你也知道悠悠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要被掣肘,便先将她送回府上。我……”裘泽远至今不愿相信童枫毅已死,那些字眼无不令他如鲠在喉,但是如今身处这座空荡荡的童府,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无论何时何事都会站在他身边的兄弟已经不在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父母当时已经出事了。昱晴,我知道你是被奸人蒙蔽,才会误以为我舍弃了你父母。今日我把她带过来,让她当面和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童昱晴阖目不语,童昱晧见姐姐不言,便说道:“既然您找到了证人,就将他带上来吧。”
童昱晧看到被几个兵士抬进来的人是大伤未愈的苗雯,眉头微蹙,“裘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裘泽远看向苗雯,说道:“苗雯就是童柏毅安插在你们父亲身边的细作,她已经亲口承认,是童柏毅命她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童昱晧的眉头蹙得更深,他试探着问:“苗雯,督军所言是否属实?是你告诉姐姐督军舍弃了我父母,选择了去救意悠姐吗?”
苗雯面色惨白,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鬓角,她双手向后用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看了一眼裘泽远后,泪眼婆娑地看向童昱晧,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是……”
说完之后苗雯双手掩面,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
“你说完了吗?”童昱晴终于睁开了眼睛,冷声问道。
裘泽远见童昱晴的恨意丝毫未减,心底就像是被剜去了一角,牵引着他向下沉去……难道他错了吗?难道不是苗雯?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一步步走到苗雯面前蹲了下来,心中同样不安。
“为什么要说谎?”童昱晴拿出袖中的丝帕为苗雯拭泪。
苗雯满面泪痕,哽咽道:“小姐……”
“是他逼你的对不对?”童昱晴的声音轻得就像飘在云端。
“我……”苗雯痛苦地低下头。
裘泽远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构陷怒不可遏,如果不是白乔煊死死地拦住他,他真想立刻送这个女人下地狱。
童昱晴站起身,看向面色涨红的裘泽远,冷笑道:“你查了这么多天,找了这么多天,就告诉我这么个结果?裘泽远,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童昱晴转而对弟弟说道:“昱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认定裘泽远舍弃了父母亲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母亲!”
童昱晴此言一出,不仅童昱晧,就连裘泽远和白乔煊也都大惊失色。
“裘泽远,你是想说我母亲也是童柏毅安插在我父亲身边的细作吗?你是想说我母亲临死前留给我唯一的遗言,是在骗我吗?!”童昱晴怒吼道。
童昱晧再也坐不住,他冲过去抓住姐姐的双手,“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是母亲告诉你的吗?”
童昱晴回握住弟弟的手,眸中隐有泪光闪烁,“昱晧,姐姐以我童家百年的清誉起誓,我所言非虚。那日苗雯告诉我父母身在何处后,我立即赶到了童柏毅府上,在府门前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母亲临终嘱托,裘泽远为了救意悠舍弃了他们,我们的父亲就是被童柏毅和裘泽远害死的,要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裘泽远身体晃了两晃,他不知道何彦君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童柏毅的诡计,他是要裘童两家决裂,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童昱晧觉得自己心底残存的希望被拭得一干二净,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此时苗雯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哭道:“少爷,是苗雯的错,我没能救出司长和夫人,还因为怕死,帮着督军欺瞒您。”
裘泽远几乎是在怒吼:“不是!苗雯,你就是童柏毅的人,是你在说谎!那日我问你知不知道枫毅和彦君的下落,你说你不知道,可你却告诉了昱晴!”
苗雯望向裘泽远的目光中充满了委屈和痛苦,“事到如今你还在冤枉我,我明明告诉你,童柏毅要你在意悠小姐和司长夫妇中选择一方去救,可还没等我告诉司长夫妇在哪儿,你就迫不及待地赶去救意悠小姐了。现在你还威胁我,让我在少爷面前说谎,你……”
苗雯一脸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样子。裘泽远更是气得发抖,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手中没有证据,仅凭旧日的感情不可能洗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童昱晧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回主位之上,“督军,您请吧。”
“小晧,你要相信叔叔,从意悠失踪到你父母出事,我从没有见过童柏毅,更没有舍弃过你父母,你父亲是我最好的兄弟呀,我怎么可能舍弃他呢?”裘泽远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连你的父母都可以不顾,我父亲区区一个外姓之人,又如何不能舍?”童昱晴的声音就要将空气冷凝成冰。
裘泽远不敢置信地看着童昱晴,这句话要比她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的分量都重。
童昱晴却像没有察觉到裘泽远的痛苦一样接着说道:“当年你但凡有一点顾念父母的心意,都不会在老督军临危时还不肯松口娶黛懝姑姑,哪怕去骗一骗他,你都不肯。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说的话?!好,就算童柏毅从来没有让你做任何选择,我现在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父母仍都在世,他们和意悠同时身陷囹圄,而你只能去救其中一方,你不去救的一方就会立刻死掉,你会选择去救谁?”
裘泽远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童昱晴扼住,无法呼吸,如果……如果当时童柏毅真的要他做出选择,如果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得不选的地步,他会选谁……
裘泽远在与童昱晴长久的对视中终于低下头去,她说的没错,等到这条长路的尽头再也没有任何退路,等到这个世上的浮华再也没有任何光彩,他唯一不能舍、不能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童昱晴看向白乔煊。
裘泽远走后,童昱晧也回房休息,整个正厅只余童昱晴和白乔煊两人。
白乔煊走到童昱晴身边坐下,踌躇着说道:“我知道我手中没有任何证据,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怎样想的。童柏毅对督军和你父亲的怨恨由来已久,从二十几年前,他回到蒲东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筹划着怎样报仇。他先是将督军的继任者一个一个地处理掉,让蒲东后继无人。然后将督军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夺走,先是黛懝姑姑,再是我们白家,最后是你的父母和你们整个童家。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是想借你之手毁掉裘氏,让蒲东陷入大乱。可是昱晴,你不能就这样被他利用,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你们童家世代忠良的声名,你也不能挑起战火,你说呢?”
童昱晴冷冷答道:“我并不想挑起战火,如果裘泽远主动将他自己和意悠的项上人头摆在我父母的灵前,我可以息事宁人。”
“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童柏毅在陷害裘泽远,就像当时……”白乔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和意悠的事情一样。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劝我的吗?”
童昱晴看着白乔煊殷殷切切的目光,眼眶温热,“不一样。这一次是我母亲亲口告诉我的,我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昱晴,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但也许,也许你母亲也被童柏毅蒙蔽了呢?”
“没有这样的也许!她已经永远躺在那片冰冷的土地底下,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了!”童昱晴跳起来对白乔煊怒吼着,却在转身时又一次痛哭不止。
白乔煊突然从她身后牢牢地抱住她,不管她的拳打脚踢,也不顾她的拼命挣扎,“昱晴,你冷静一点!”
童昱晴将白乔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吼道:“我已经冷静了半辈子了!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我父母死于非命!我母亲鲜血淋漓地死在我怀里!我父亲的尸身不知在何处,无法归葬!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根本不敢闭上眼睛,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母亲身上血如泉涌的伤口,我怎么按都止不住那些鲜血。我只要一停下休息,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在问我为什么让他身归异处,不得安歇。你要我如何冷静?!我又为什么要冷静?!我就是要让那些害死他们的人一个一个都下地狱,裘泽远是,意悠是,童柏毅更是!白乔煊我告诉你,不要再劝我放过他们!”
白乔煊眼中的悲伤无法抑制地流露,却让童昱晴会错了意,她后退几步,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意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给她一个不太痛苦的死法。”
“你以为我苦苦劝你不要起兵是为了她吗?”
童昱晴看到他眼中的伤痛,心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我爱的是意悠,可当我发觉我对那件事只有愤怒没有痛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她,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是那个让我留下来的人,是你。我不想看到你为难,所以我才留了下来,你相信吗?”
月光将悠长的时光延成一道道清辉,透过门窗洒在光洁的理石上,就像是茫茫银河中散落在人间的星子。
良久之后,童昱晴回道:“我相信。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相信你,我不会食言。”
白乔煊欣喜若狂,却又听她说道:“你该知道,即使裘令赫、裘令炏曾经可能成为我的夫君,我也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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