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谢酒棠过得很是舒心,楼中无人再为难她,而她同样很庆幸洛君流这一闹,白深容等人甚至不会再轻易起疑。
而她也庆幸洛君流自那日留下药离开后,便没再提起此事半分。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样,初到长生门时也是这样,从未问起过她的身份,和那身伤的由来。
于是伤养好后整日分理经卷,品茶,调戏婢女。
“小谢,云姐姐让你过去呢。”玄情楼新拨过来的女子中,当属纤歌最能入眼,面容如娇花照水,此时正端盘向着谢酒棠走来。
虽不敌楼主谪仙之姿,也无兰大人强横之势,但谢酒棠整日举止不羁,目蕴风流的模样还是倾倒了玄情楼一大片的芳心,这一大片中自然也包括纤歌。
谢酒棠没错过纤歌的暗送秋波,嚓地一展折扇,一手伸向纤歌发顶。
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纤歌心跳骤快。
“虽说好花配美人,但以纤歌姑娘这等姿色只怕是要羡煞娇花,走路还是小心些好。”收手摊开时只见一片落瓣正静静躺在谢酒棠掌心。
望着那收回的手,纤歌觉得若有所失,本想抬头想去看谢九的容样,谁知一双水眸直接撞在了谢九成天摇着的折扇上。
谢酒棠整日都摇着折扇却从未有人细看过,今日纤歌恰好看见,只顿感面上一热,随后慌乱地撇开了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小谢你……这扇子……”
“嗯?”谢酒棠饶有兴致挑眉。
然而“你折扇上为何会有女子”这句话纤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没错,谢酒棠的那柄折扇上一直都画着一名玉体横陈的女子,而那女子此刻正随着他手中动作来回摇晃,折扇本就是白色,一片白花花的直看得人血脉贲张。
纤歌绯红着脸,只好避开他兴味盎然的眸光,强作镇定道:“你还不快走当心挨罚。”
谢酒棠望着她满面羞恼似乎心情大好,随口向纤歌道了谢便走回玄情楼中。
楼内云浣尘正对着镜子自顾自打扮,谢酒棠远远看见了脚步一滞。
谢酒棠明白,倚魂楼内凡是有点身份,不论男女都不会浪费时间在妆容上。如此看来,云浣尘今日要去的地方不是宴会就是烟花巷陌。
“云管事,这午时都快过了,你不让小人安静地用膳唤我来做什么?”
“倚魂楼还能少你一口饭吃?”云浣尘将最后一支发簪簪好,言简意赅,“谢九,你将自己收拾一番,跟上我。”
那日云浣尘知晓了谢九的身份,她虽感诧异却并未表露分毫,既然已应下洛君流的话,她便会一直装作不察。只是近日每每见谢九调笑玄情楼的婢女时颇感无奈。
云浣尘也不管他是否能跟上便出了楼外。
身后谢酒棠嘴角噙着笑恰到好处地添上一抹无奈,“是。”
在经过小半个时辰的奔波后,站在那偌大的“红袖楼”几个大字的匾额下,一股浓浓的脂粉香袭来,谢酒棠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着痕迹地扇了扇折扇,掩唇对云浣尘压低声音道:“云管事,你真是善解人意啊,知晓小人这几日在楼中忽感寂寞便特意带寻了个地方带我来,不过,啧……这等姿色……”谢酒棠瞟了一眼迎面走来浓妆艳抹的老妇人以及身后如狼似虎的姑娘们,有些颤音:“不然我们还是回楼中罢?”
“闭嘴!”云浣尘低喝了一声。
“哎哟,这不是云姑娘吗?”老妇人扬声,再往谢酒棠方向看去,暗道好一个俊俏公子哥!不由问道:“这是?”
“我带弟弟来解解闷。”云浣尘再将一锭银子递过去,挑起一抹笑意:“帮我把颜姑娘找来。”
“云姐姐。”谢酒棠将姐姐二字咬重,当着那老妇的面对着云浣尘展颜一笑:“你对我可真好!”
云浣尘瞪他一眼,便带着谢酒棠穿过一堆五彩罗裙,掠过一阵轻歌曼舞,径自上了二楼。
谢酒棠轻摇折扇跟在身后,目光将四周打量了个遍。
红袖楼与其他风尘之地相比更显华美,且来此处的人很杂,除了出入的达官贵人多了些外,江湖中人、文人富商也不在少数。
红袖楼一共有两层,楼内门前招摇杨柳,窗外假山流水,院中奇花异卉一无所缺,四周楼栏的边沿都挂满绯红缎带,旋折迭起,此起彼伏,宛若一排轻盈的红蝶静伏其上。
楼外屋檐前明灯盏盏垂下,形若雕花角牙。因是白日里,楼中访客不冷不热,边角坐着数对男女相偎饮酒调笑,笑声张狂放肆,又显含醉意,轻易便能蛊惑人心使刚踏入这里的人沉沦。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瞧着,心想云浣尘方才提到的颜姑娘多半便是倚魂楼里的人,只是不知此行究竟为何。
入了雅阁,云浣尘立在门边,而谢酒棠索性一收折扇直接靠在了软榻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悠然自得将视线移向窗棂。
云浣尘正要张口呵斥,屏风后人影微动,香风带过,一个女子正抱琴轻移莲步款款行来,一身鹅黄长裙,简单的发髻只消一根玉兰簪挽住,没有更多上妆,亦没有金玉点缀,眉间似含情,眼尾若蕴波,便看得人心神摇曳,也觉端雅空灵。
而女子出来便一眼看见了慵懒倚在软榻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的谢九。
颜婳抱琴移步时他正抬手倒酒,闭目摇晃着玉盏似在回味方才酒的滋味。
他本是侧首看向窗外,此刻微微调转视线。
直看得颜婳呼吸一滞。
一双眼如一块墨玉落在江心,碎出片片波光,荡开层层涟漪,眼尾勾出无限风流,如墨水般流动铺开至五官轮廓,使得他看着比谪仙多一分惑人,却又比妖孽少一分邪气。
因着屋内的摆设,雅阁内本是古朴,沉静,厚重。
可因着他这一眼,四周顿时变得明快,轻朗,潇洒。
常年待在风月之地,颜婳见过的各式各样容貌出众的男子,其中也不乏王公贵胄,翩翩公子,却无一能抵得上今日谢酒棠这一眼。
云浣尘忽觉恍惚,颜婳更觉痴然。
放下玉盏,谢酒棠半眯着眼向颜婳看过来。
“想必这位就是颜姑娘了。”谢酒棠赞了声:“果真是美人如花!本公子正寻思着这红袖楼的酒怎会一饮即醉……却原来是娇花醉人!”
“公子可真会说话。”颜婳听罢不似一般女子娇羞,反倒大方一笑:“不过,颜婳就爱听公子说实话!”
“哈哈哈!颜姑娘真是个妙人!这话甚合我心!”谢酒棠朗笑,直起身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那不如就趁着今日良辰好酒,颜姑娘抚琴一曲替本公子饮酒赏景助兴如何?”
不顾云浣尘眼底的不满,颜婳盈盈一礼后抱琴坐下:“有何不可?”
玉指拨弄间,曲调从指尖缓缓流泻而出,随着那一收一放间,起初琴音如一幅朗月当空,于青山蒙雾中拭去轻雾的水墨画,等着那好景出水,逐渐清晰描绘;可正当谢酒棠听得无趣觉着没新意时,那琴音忽地一转,霎时变成了缠绵悱恻,无限娇羞,低诉衷肠的句句情思;谢酒棠眼底一亮,一手支着下颚继续静静听着,只听琴声又是一变,从满怀情思的女子成了凭栏眺江的深闺怨妇,声声如泣;最后琴声雪般空灵,若大彻大悟尘埃落定般宁和。直到停手,耳边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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