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管那幕后之人的来头和打算,亦顾不上脖颈上细细麻麻渗出的血珠,谢酒棠勉强稳住心神,只全神贯注地对付周身变幻莫测的机关布阵。
越是靠向山顶,那直冲鼻腔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
心底一凉,纵是再怎么自欺欺人,她也知晓山顶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这心底的大骇连同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一拍,“呲啦”一道刺耳声响划破沉寂的夜。
肩头皮开肉绽,涌出的鲜血很快将衣衫染成深色。
谢酒棠却没法再给自己点穴道,一手依旧护着背上的容姑尸身,另一手连应付起四面八方的暗器来都显得吃力。
挡开迎面激荡而来的一串透骨针,她虚握了下手心,决心赌一把。
紧跟着只见她猛地跃上西面三根矮桩,劈手一掠,便抽下三根矮桩上弯弯绕绕着生长的藤蔓,继而脚底几番腾挪转折,将身子灵巧一扭,落在半空中恰好借由足尖一根弩箭的力道再高高跃起,朦胧的月色下,只见衣袂翻飞,竟看不清她如何动作。最终却见她的腰肢骤然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原先的三根长藤蔓已然牢牢拧为一股,远远望去宛若灵蛇出洞,再见谢酒棠掌心一翻,唰唰唰几道锋锐的劲气精准地在暗器到来前便将它们一一击落。
眼力之精准,力道之巧妙令人不由惊叹。
而彼时那些暗器被击中落地时,谢酒棠也正恰好轻飘飘落在地面。
不仅她自己,连背上的容姑也未损伤一丝一毫。
而这灵光闪现的一击也令她恍然大悟,再仔细思量起山间的一道道机关,沉吟片刻,她便通晓了其中玄妙。
有戏!
跃跃欲试地跳上后一排矮桩,便故技重施一次,果真又轻巧地翻出了阵法。
于是在之后的一段路程里,谢酒棠行进的速度大大提升,当然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动作重复中又穿插着巧妙的微调变换。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也终于站在了魔教的大门面前。
与谢玉楼不同的是,她此刻站在这里时,并非大门紧闭。
相反,那扇门便直愣愣地敞开着,不遮不挡分毫地敞开在那里,将门内的惨状一来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谢酒棠的面前。
她狠狠一怔。
紧跟着便倒吸口凉气,连带着空气中血腥味也吸进了喉底,惹得她一阵作呕。
她是见过死人不假,她也杀过不少人不错,但这尸横密布的骇人场面她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被削了耳鼻的溃烂人脸,被剜了双目的森森面孔,被剖开肺腑的少年郎的躯壳……
“——呕!”
谢酒棠再也受不住地别开目光。
摒着呼吸,紧紧闭了闭眼,她再睁眼,一点一点往内厅走去。
一圈扫视下来,她注意到了原本今日成婚的主要人物,那个长老的女儿。
她微微俯身看去,这个少女应当是在场所有人里死相最平和的一个。
因为她死的时候,仅仅是胸前被射了一箭,那下手之人生怕她还没死透,之后便又拿短刃补了一刀,从背后胸骨狠狠捅出到前胸。
那双少女独有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仿佛在诉说死者的不可置信。
虽然四周杀机早已褪去,但从内而外的寒意让人即便是在这个季节也如坠冰窟。
谢酒棠感到一颗心仿佛被迫架在了冷冰冰的刀尖上,无从退缩,无从挣逃,那刀尖不肯退一步,也绝不轻易进一分。然后就保持这样不进不退的尺度,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这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人无比抓狂。
她想逃出这莫名越收越小的方寸之地,但一双脚却不听使唤,一步,两步,从外表看竟似乎很平稳地继续一步步走下去。
在一众惨不忍睹的尸身中,她很快注意到了最小的那一具。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谢酒棠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眯着眼想了半晌。
她想起来了,三年前,她与谢玉楼各自在盘命阁和魔教待了五年,等第五年的时候她恰好在一次名剑大会上碰到过谢玉楼,彼时他身边就带着这个小姑娘。
当年,也是这般的,娇俏可爱的双平髻,古灵精怪的双眸,鹅黄色的衣裙。
彼时她也很是惊讶向来怕麻烦的谢玉楼竟会带个孩童出来,但他只是朝她讪笑一下,指了指在身侧闹腾来闹腾去的小丫头,颇为无奈地摊手。
谢酒棠觉得着实有趣,便凑近想多问几句,却不想那小丫头见她走来竟如临大敌般猛地拽紧了谢玉楼的胳膊,鼓着腮帮子瞪她,眼里表情都无比警惕,还有一股宣告所有权的得意劲,还嚣张无比地抬起谢玉楼的手向她招了招一句“他是我的”毫无遮掩就吐出口。
几年过去,小丫头的面容她早已记不清,但当初那双古灵精怪的眼还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再见,依旧是那双眼,此刻一片死气地紧紧阖着,今日她依旧是一身鹅黄裙裾,却早已被不知是她还是别人的血迹玷污,皱成一片。她的手心虚握着,手里几颗小小的喜果沿着指缝间隙无力地滚落在地。
谢酒棠俯身拨开她额前凌乱的,被血块凝成一团打结的发丝,细细端详着面前人的神情,心头一恸。
继而又不由想,连与魔教感情如此淡漠的她都尚且如此,那谢玉楼呢?
而且他定是早已来过这里了才对。
缓过神来,她慌忙去搜寻他的身影。
“谢玉楼!谢玉楼——”没有应答。
厅堂尸横一片,连个站立的人影都没有,她紧紧蹙眉,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答她。
一侧忽然传出隐约的滴答声。
她脚步一顿,试着往右面挪过去。
跨过一具具尸体,那丁点的声响渐渐放大,沉沉地撞入耳廓。
滴答,滴答。
谢酒棠猛地转过那处拐角。
果然见一个人垂头半仰瘫在椅上,拎着酒一股脑地正往口中灌,那是桌上的喜酒酒坛,地上全是散乱的喜幔,那酒轰轰烈烈淌过他锁骨没入衣领,有些从锋锐的下颚落在地上。
但这些并不瞩目,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人的血泪,一滴一滴从眼眶淌出来,落在地上,滴答,滴答。有一滴落下后,紧跟着恰好一滴浅色的酒也落在它上,于是那血泪立马洇开。
一圈一圈,像石子投在湖心的涟漪。
“谢玉楼!”
谢酒棠大喊。
那人不理她。
依旧不管不顾继续灌酒。
谢酒棠别开眼向其他地方扫视,却骤然发觉地上那缠乱喜幔上有一口血迹。
显然是刚喷出来没多久。
谢酒棠下意识回头。
而这一回头,也恰巧撞上对面人目眦尽裂的容样。
她浑身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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