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天放到达成都后,现到处都是忙碌的抢救场面。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画家的身份,变成了一个称职的志愿者。哪里需要,他就到哪里去帮忙。有时候,一天就会忙上十几个小时。直到6月3日这一天,他才决定深入到汶川去看一看,多跑一些地方。一个画家,虽然是用手来创作的,但从某种程度来讲,作品也是靠双腿跑出来的。不行万里路,胸中哪里会有丘壑?吴天放就准备多拍些照片,多搞些写生,为他以后的创作积累素材。为了有助于随后的回忆,吴天放记起了日志。
6月3日,星期二。
凌晨2点,在成都的临时性工作终于结束。了碗宾馆里的方便面,边吃边上网查看四川地震的滚动新闻,然后整理行囊。4点多钟,昏昏睡去。
早8点,还未起床,司机熊师傅就如约而至。遂在博客上匆匆留了言,洗漱完毕,与熊师傅出宾馆,驱车往成都市正西方向而去。按着事先的计划,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崇州市怀远镇鸡冠山乡,熊师傅说那里是5?12大地震重灾区之一,鸡冠山乡房屋倒塌最为严重,伤亡很多,而怀远镇的中心学校,整个一座四层高的教学楼夷为平地,英语教师吴忠红为救护学生而遇难。
出成都市区,驶上成温高公路,偶尔可见写有抗震救灾标语的运输车辆疾行,进入崇州市区便不断看到公路两旁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帐篷,但很少见到损坏的房屋,似乎只有一个白灰厂的围墙和烟囱有明显裂痕。
12点,车到怀远镇。与中国其他很多小城镇一样,这里亦是一片杂闹。街道狭窄,却有很多摩托车三轮车奔来跑去,商店饭馆粮站邮局电信等商业网点一应俱全,人们摩肩接踵,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已从地震中醒来,或未曾生过。但那一条条悬挂在街道两旁树上、电线杆上的红底黄字的抗震救灾横幅却异常醒目,让人不得不想起那业已逝去的噩梦般的瞬间。
早上没有吃饭,肚子咕咕作响,但我们还是未在镇上停留,而是直奔鸡冠山乡。据说这里在5?12地震中伤亡惨重,现在情况怎样,很想去看看。谁知车到井江镇时,忽然被守在路口的武警截住:因为鸡冠山乡山体大面积滑坡,很多村庄房屋被掩埋或坍塌,居民已经大部分撤离出来,加之余震不断,拒绝一切外来人员入内,就是记者、志愿者也要有崇州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批条。无奈,我们只好返回。
一位村民告诉我们:井江镇马家社区灾情也很严重。于是我们停车,随她来到公路旁的四大队一组马茂全家。
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马茂全一家五口人住东西各两间,弟弟马武住南面几间。弟弟的那套房较新,除房瓦全部脱落外(后重新修好),主体结构还很完整,但马茂全家的房屋却几乎全部倒塌。马茂全儿媳说:完了全院17间房倒了12间,余下这5间也是危房。
庆幸的是,5月12日这天,全院十口人只有76岁的婆婆一人在家。地震时,婆婆在马武一家房内,匆忙跑出屋时一跤跌在地上——也幸亏这一跤,婆婆没有来得及跑到院门,从而避过了坍塌下来的门楼与院墙,尽管她的胸部被摔出巴掌大的淤血。
我们没有见到马茂全,他媳妇说他在外地打工,地震后曾回家来看过一次,但面对满目疮痍的家,也只能长长地叹口气。重建家园谈何容易?何况余震不断好在他们暂时都还可以栖居在弟弟家中,但他们对村干部却颇有微词:因为地震后又遭逢雨天,儿媳曾去村委会申请塑料布,准备自己动手搭个帐篷,但被村记一口回绝了,理由是物资短缺——尽管成捆成捆的塑料薄膜堆在路旁。儿媳说,自从5?12以来,他们家十口人,每人共收到十几斤粮食,分为四次放:一次5斤,一次2.5斤,一次8两,一次是3碗米,还有矿泉水、方便面。但蔬菜放有时不通知,去晚了就领不到。
从马家社区出来,驱车回到怀远镇,在街边一个叫作食为天的小店吃饭。这时已是中午一点多钟,饭店里有七八个中学生在就餐,每人一菜一汤,很简单。另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厨房里洗碗,样子十分熟练。问老板娘,说是她的孩子,由于地震,镇上的学校已经放假,所以就在店里帮忙。
小男孩名叫鲜林。说到5?12,他童稚天真的眼神不禁有些飘移,但他还是向我们描述了当时的情况: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我们正在*场上体育课,忽然一声剧烈的声响,震得大家差点摔倒,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同学们从教室里蜂拥出来时,才听见教师在大声呼喊:地震了地震了同学们都集中到*场上来然后逐个班级清点人数。
鲜林告诉我们,学校共有四栋楼房,其中最高为五层,虽然都没有倒塌,但已经成了危房。地震后,他们只上过一节课,5月30日,在*场上,课后是学校组织的接受社会各界的赈灾捐赠仪式。现在学校正在搭建活动板房,所以学生一直放假。
5月12日下午2点28分,那一刻像做梦一样。12岁的小鲜林说。
吃过饭,去街上买了一张联通手机卡。这次抗震救灾中,据说联通公司表现不错,不仅捐款捐物,而且多次出动人员去灾区一线抢险。在青城后山的泰安古镇,我就看到辽宁分公司出动的两辆专用车,11人,从沈阳跑了两天两夜才赶到这里。
我们的车在错走了两条巷子后,终于停靠在怀远镇中学校门口。走进门洞,抬头上望,见有镂花木廊,一时竟仿佛进入旧时的大户人家。而门卫旁的墙壁上则写着几个大大的深红色仿宋体字:拆。门卫告诉我们,这是5.12之后写上去的。
据4月15日校方打印的一份《学校简介》上介绍:崇州市怀远镇中学位于怀远古镇西南边,是一所全日制公办初中。它的前身是建于清光绪十五年(公元1836年)的汉原院。建国后始办完全小学,被命名为怀远乡第二小学。1973年与怀远镇民办初中合并成九年一贯制学校,更名为怀远镇学校。1985年与怀远乡中学合并成立怀远镇中学至今。该校有15个班,875名学生,58名教职工,拥有三层16个教室的教学大楼。
——而就是这座楼,在5月12日下午2点28分被荡为平地。从此上述数字中的875名学生、58名教职工,也要相应减到872和57
5月12日下午2时28分,位于教学楼顶层的初一(5)班,吴忠红老师正在给学生们上英语课。这是下午第一节课,距下课时间还有7分钟,大地突然出巨大的声响。吴老师和他的学生们奔出门外,跑到二楼,这时他忽然听到楼上好像还有学生的呼叫声吴老师告诉身边的学生赶紧撤离到*场,自己又转身返回楼上教室。就在这一刻,在大地剧烈晃动了两三分钟后,这座建于1992年的教学楼轰然倒下。
傍晚时分,这座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怀远古镇,余震不断,且下起了连天大雨。
在附近部队官兵的救援下,当晚抢救出两名学生,其中一名遇难。13日早7时左右,吴老师被挖出,但已身亡。8时左右,另一名学生的尸体被找到。9时08分,现最后一位在二楼遇难的学生。
据专家现场分析,吴老师遇难位置与三位同学相近,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瓦砾。
6月2日,在汶川大地震20天后的日子,我站在崇州市怀远镇中学教学楼遗址上。这里虽然已被清理过,但仍有一些残垣断壁让你不由得想起那生死瞬间。破烂不堪的校园里,搭着几顶帐篷,其中两顶为政府捐赠。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和她的男友在搭另一顶帐篷,而距他们不远的*场西侧,工人们正在加班连点地安装活动板房。女教师说,等那些板房安好,学生们就可以回校上课了。
环顾校园,除那座被夷为平地的教学楼外,另外一座二层实验大楼兼教师办公楼,虽未倒塌,却也是伤痕累累,破败不堪。吴忠红老师的办公桌放在二楼走廊里间靠窗的那一组第二位,与其他教师的桌上一样都是细碎的玻璃、纸片和倾倒的墨水瓶粉笔盒,不同的是同事桌牌上的人名和照片依旧,尽管蒙上灰尘,而吴老师的却只有名字没有照片——家属已经取走。裂了纹的玻璃板下压着课程表和办公室卫生轮值安排,吴老师被排在开学后的第六周。算算日子,他应该已是打扫过这间办公室了。
在办公楼前的一顶帐篷里,我们见到吴忠红老师的妻子宋代群,这位46岁的女人,1992年下岗,一直靠给人缝制衣服来贴补家用。吴老师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无疑就成为这个三口之家的经济支柱,如今支柱折了,这天也就塌了。宋姐擦擦眼泪,自言自语似地说。她身后的帐篷一角,挂着丈夫吴忠红老师的遗像。
除了道一声珍重,掏出两张票子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我掏出相机,拍下了学校满眼的废墟。天已向晚,我们驱车向成都双流驶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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