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这几下敲打,各地的寺庙会有一时的收敛,这种收敛也只是暂时的,没有长久的举措,这种乱象自然还会继续。
长安城的街道上。
几个行人看了眼这一老一少一,就要吵嘴,而且俩人都穿着朝中官服也加快脚步离开不敢掺和。
张阳纠结道:“郑公,下官人微言轻,就算是与陛下说明也不会太过重视。”
魏征抚须皱眉,“那你以为朝中应当如何?”
放下作揖的双手,张阳摆了摆衣袖朗声道:“既然要整治就要拿出根治的决心,不能够这般惩戒之后,便结束了。”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魏征突然笑了,“老夫很欣赏你这般魄力,要是当年老夫也有你这样的决断,怕不是……”
说到一半,魏征长叹一口气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魏征年轻的时候也在战乱年间,说不定想到了他以前的经历。
魏征推开自家的家门,“进来坐坐吧,陛下晌午过后便会去领军卫校场,届时你与老夫一起走一遭。”
张阳笑着走入这个破落小院子,院子里没什么太多的陈设简单得就像是寻常普通人家。
“做一顿饭食,吃完正好去见陛下。”
魏征的话音落下,家里走出一个妇人,还有两个孩子。
魏夫人的穿着很朴素,院子也老旧怎么看不像是国公家应该有的模样。
想来魏征为人正直,日子也过得简朴。
“魏夫人,我来吧,我这人做饭食擅长。”
“那便你来做饭食,篮子有些野菜,还有些腊肉挂着。”
走入魏征家院子的一个角落,这个小坑就是魏征家做饭食的地方,一个老旧的锅。
锅也很小,小得和自己脸差不多大。
自己家里用来做火锅的锅都比这个大。
魏征的夫人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她笑道:“还没见男子也会擅长做饭的。”
魏征清咳了咳嗓子,“本就是乡野小子出身,当是有谋生之法,做饭食这种事情难不倒他。”
张阳卷起自己的袖子,先是洗菜再把腊肉的也切好。
还有两个邋遢的熊孩子正看着自己,张阳皱眉瞪了他们一眼,这两孩子也不躲,年纪看起来和李泰差不多大。
“我们家里很少有客人,你是阿父请来的厨子?”
“哥哥此言大谬,此人穿着官服,一看就是朝中官吏怎么会是厨子。”
“你们两个小子看书去。”魏征的夫人不耐烦讲道。
见两个孩子离开了,魏征夫人讲道:“平日里家里也不会有客人来走动,他们也是好奇,还望不要见怪。”
张阳摆手道:“不见怪。”
“叔玉是长子平时就是太淘气,叔瑜更懂礼节一些。”
魏征的夫人看着自家的孩子。
张阳回话道:“长子受尽宠爱自然淘气,次子要争取父母信任自然会更懂事一些。”
魏征夫人讲道:“都说我们河东裴氏走出来的妇人更会教子,还不是和其他妇人一般,教不会的教得好的各有差别。”
“河东裴氏在河东郡,当年先秦公子针治理河东郡,又是秦穆公之公孙,自汉帝封了诸侯便有了河东裴氏的名声,汉后曾鼎盛一时,与琅琊王氏并列。”
魏征的夫人听着张阳娓娓道来,眼神诧异,“你这孩子还懂这些琐事?”
张阳失笑解释道:“以前看书的时候有一些篇章写着这些事情,便记录下来。”
河东裴氏确实有盛极一时的时候,可经过多年战乱,现在的河东裴氏早已不是当年。
张阳疑惑道:“现在与河东一家还有联系吗?”
魏征夫人无奈道:“是嫁出来的女子,时常与家中有书信来往,又不是大房人家,只是偏房罢了。”
张阳小声道:“向夫人打探一个人。”
“什么人?”
“河东裴氏有个孩子叫作裴行俭,只要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个人便可。”
“明白了,会去信打听一番。”
眼前的厨具实在是太过简陋,一个小铲子就算是锅烧了,还要半坐在地上才能做饭,做着小凳子做菜实在是麻烦。
魏征家里也太清苦,而且卫生条件也不好,盐都是不知道放了许久的粗盐,这些盐都潮湿凝结成一块块的。
一个木头小勺子都发黑了。
简单做了两三个菜。
魏征看着眼前的菜肴,欲言又止。
其子魏叔玉带着弟弟而来,看到一桌子的菜肴欣喜道:“咦?有腊肉,阿父不是说这些腊肉要留到过年吃吗?”
张阳想起自己切的腊肉,不由得有些尴尬,原来那一小块腊肉是留着他们家过节吃的。
难不成平日里都不吃肉的吗?
一家子坐下,张阳喝着用黍米熬成的粥,魏征吃着菜肴眉头紧锁。
张阳也尝了尝几个菜的没有心说自己没有把味道做差,怎么苦着脸吃饭食。
大家都吃得很沉默,一直吃完魏征打了一个饱嗝。
等孩子们离开,魏征低声道:“不该让你来做饭食的。”
张阳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合胃口吗?”
魏征讲道:“饭食做得太可口了,孩子们吃惯了糟粕之食,再吃你做过的饭食,以后如何让他们再吃清贫饭食。”
“原来是郑公教子苦心,是在下唐突了。”
“罢了,偶尔让他们吃点好的。”
张阳纠结道:“郑公有没有想过将来养老的事宜?”
魏征板着脸,“天下这才靖平多久?天下黎明这才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陛下有雄心可国力依旧贫弱,外敌还在伺机而动,吐蕃更是野心勃勃,何来养老之心。”
“郑公牵挂国事黎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了社稷万民牺牲自己的个人生活,在下佩服。”
话音落下,张阳注意到自己被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么看着人有些发毛。
又过了半晌,魏征才缓缓开口,“大丈夫当如是也!”
又聊了一会儿,其实魏征是一个很有执念的人,他对自己的一生理想非常坚定。
人劝人劝不动,更要是想与他介绍骊山的养老的好处。
自己有这个心,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再与魏征走出家门,两人一路朝着领军卫的校场而去。
领军卫的府衙就在长安城内,领军卫的校场在长安城外,两人一路走出长安城。
张阳正想说准备一架马车,却见他脚步坚定已经走远。
叹息一声,跟上魏征的脚步,难怪他儿子说家里没有客人上门,像魏征这样的人或许很少有能够交心的朋友吧。
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领军卫的校场。
刚要进入就被校场外的守卫拦住。
魏征正声开口道:“老夫要面见陛下。”
守卫开口道:“可有公文。”
魏征拿出自己的金鱼袋对方这才让开路,果然金鱼袋比公文好用。
再看自己的银鱼袋,心中莫名一阵落寞。
想要在李世民手中升官,不仅仅要有能力,还要皇帝看得起你。
做人做官都挺难的,想要升官就更难了。
走入校场中,一路上看到不少的兵员来回走动。
这些人身上有不少尘土,还有胡子邋遢满脸的,甚至还有看到有人头上跳过一两只肥硕的跳蚤。
行伍的卫生条件堪忧。
张阳收回目光尽量不去看这些场景,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就是屁话,脑海中还是挥之不去那肥硕跳蚤一跃而起的场面。
俩人问询了几个兵员,终于在校场的北面见到了正在射箭的李世民。
跟在李世民身边的还有尉迟恭和长孙无忌。
李世民又是拉弓而起,一箭射出正好命中靶心。
把弓交给一旁的侍卫,李世民重新坐下来,“郑公以为朕的箭法如何?”
魏征朗声讲道:“即便是箭法再好,国事并不会因为陛下这一箭而平定。”
李世民有擦了擦汗水,瞟了眼张阳又问道:“你小子怎么跟着来了?”
先是稍稍行礼,张阳讲道:“臣和郑公都觉得寺庙整顿之法有不妥之处,这才来请见。”
又喝下一口水,李世民又道:“先不说这事,你觉得朕的领军卫校场如何?”
“此地兵卒兵强马壮,为陛下驰骋,自能征服全世界,大唐万世!”
“哈哈哈!”这个皇帝笑了。
注意到魏征一脸鄙视地看着自己……
张阳耸了耸肩又讲道:“兵马看似强壮,实则卫生情况和治理情况堪忧,一路走来看到闲散兵士三五成群闲聊,又看到有人躺在地上便睡着,看似兵马强壮实则军纪涣散,还有这卫生情况太过糟糕,士兵脖子上的皮泥发黑,这是有多久没有洗澡了。”
“臣以为行伍应该是纪律最严明的地方,不论是个人卫生还是站姿讲话方式都要有序有规矩,而不像地痞闲汉一般,又不讲卫生还三五成群。”
把李世民的领军卫好好吐槽了一番。
魏征那鄙夷的目光已经不在了,反而多了几分欣赏。
皇帝的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脸色逐渐发黑。
眼看皇帝要发作,张阳为魏征身边靠了靠,又清了清嗓子讲道:“骑射固然快乐,但陛下应当以国事为重,一时的快乐是换不来天下太平的。”
魏征了然点头:“张阳说得不错,老臣也是这般认为。”
先是深吸一口气,李世民看向尉迟恭。
“末将这就去整顿军纪!”
尉迟恭说完便带着三两裨将急匆匆离开。
看眼前的皇帝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张阳低着头有言道:“陛下,现在可以谈国事了吗?”
李世民缓缓点头,“讲。”
又看了看魏征,张阳朗声道:“臣以为朝中整顿寺庙是理所当然,可光是如此整治只是一时的,现在查完了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不多时便又会有人这么做,寺庙不交赋税,在下不仅是陛下的臣子,还是商人,若是我的话为了逃避赋税,我会直接在寺庙以香火钱的方式给寺庙,寺庙转头再给下家这笔买卖朝中便收不到一文钱的赋税。”
“十万贯便有一万贯的赋税,臣这是赚翻了,还多省了一万贯……”
“你敢!”
话还没说完,李世民突然拍案而起。
张阳接着讲道:“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陛下不要这个激动。”
李世民气得发抖,“打个比方也不能这么做。”
“臣明白,臣不会这么做的。”
当李世民认识到这种避开赋税的方式,他的眼神又阴翳下来。
就连长孙无忌也很吃惊,竟然能这么操作,寺庙确实一直不交赋税的。
自己没想到不见得别人不会这么做,田赋自然会看紧,但商人赋税一直都很模糊,朝中想要管也很难。
张阳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如果不去管着,大唐损失了多少的赋税。
长孙无忌不敢想现在已经有多少人在这么做了。
更不要说因为寺庙出现的种种乱象。
李世民缺钱,很缺钱,这两年粮食是富足了,可钱税一直都是硬性条件。
皇帝有钱也能有底气修建太液池了。
“既然如此,你觉得朕应当怎么治理寺庙能够更好。”
得到魏征的点头示意,张阳抬首讲道:“陛下,如今朝中举措能够起到震慑作用,可这种作用也是一时的,就像是胜光寺有这么多银钱,他们一口咬定是香火钱,朝中也无可奈何是也不是。”
承认挫败很难,这件事朝中想要下手,也同样遭到了各种阻碍,李世民缓缓点头。
张阳又道:“陛下,就像是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治理不能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长久之事,要将这种治理长久持续下去。”
“如何长久持续下去?”
听到皇帝的问话,张阳接续讲道:“首先寺庙僧人数量要控制,不能超过十数人,如果人数过多朝中可以要求他们还俗。”
张阳来回走了两步,“还要给予黎民群众查举之权,有了万千群众的监督,并且地方和朝中都要给予查举的通道,只有给了群众查举的权力,才能让他们不敢这般肆无忌惮。”
“一旦查实给予举报之人与地方免除赋税和银钱的奖励,这种奖励必须要给足,才能够给予足够的激励,对于胆敢从中阻挠的恶势力严惩不贷,不能让这种查举行为成了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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