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尴尬笑着挠了挠头,“当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多想就带来了。”
孩子不懂事,什么都想要往骊山送,甚至皇帝早朝时要穿的鞋子都带来了。
苦恼地扶着额头,张阳看着包袱中的一样样物件,低声道:“将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吧,就说晋王殿下拿错了。”
一旁的宫女如蒙大赦,这才又长出一口气,慌慌张张带着东西离开了。
让弟弟妹妹自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张阳也得以闲下来。
清河公主用华清池的池水洗了洗脸,再用手捧起一汪池水,看着水往指缝中流下。
“姐夫为何不要人伺候生活起居呢?”清河坐在一旁问道。
“因为我讨厌别人看着我的生活起居,反感别人掺和我的一举一动。”
十三岁的清河公主又问道:“长安城有很多的权贵人家都有下人安排生活起居。”
张阳又道:“清河公主若是想要吃橘子,今天宫里的宫人不愿意去拿该如何?”
“他们不会不愿意的。”
清河如是回道。
“人都是一样,谁都有心情不好的一天,谁都有逆反的时候,当宫人不帮公主殿下拿橘子了,还能吃到吗?”
在清河的意识中,宫人就应该听从她的安排。
张阳又道:“所以当你的生活起居被别人给安排的时候,那你的生活也会被他人左右,从而影响你的决定,一个自立的人就可以将这种影响减弱到最低。”
清河公主还在思量着。
现在清河与高阳的年纪都还小,这个时候开始影响她们也不错。
张阳不喜欢宫墙内教养孩子的三观,宫墙内的三观也不适合正常人。
一个从小失去自立的人,也很容易被人左右。
孩子一到家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小武,李丽质与小慧三人帮着处理眼前的调度,今年的棉花又到了,她们三人要主持棉花运入村子的事宜。
自从上一次吃过了软糯的南瓜,李玥对它就念念不忘。
她看着南瓜的藤蔓,张阳看着她。
李玥低声道:“南瓜很好吃,还能不能种出来。”
“时节已经过了,多半长不出来。”
她先是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又道:“应该可以长出来,这里还有一颗小果。”
张阳定睛一看,“嗯,还真好似有个小果。”
“等它长大了,我们又可以吃南瓜了。”
当初她还很喜欢南瓜,甚至一度不舍得吃,现在她看着南瓜没了之前的仁慈,反而是更加期待将南瓜切开。
女人都是善变的,媳妇也一样。
张阳叹息道:“就算是它现在结出了小果,也会因为霜降之后的冷空气,导致藤蔓枯萎,果子失去了养分的供给。”
看李玥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她从家中拿出一匹黑麻布,将这黑麻布盖在了南瓜的藤蔓上。
“嗯?还挺聪明的。”
李玥颔首道:“这是在齐民要术这卷书上看到的方法。”
黑布能够吸热,可以让藤蔓在足够的温度下。
“不过你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黑布确实可以吸热,但在这种时节,就算是给藤蔓增加了温度,也不能改变气候,夜里的寒冷会将它的藤蔓冻住,反而会让它失水更严重。”
说罢,李玥神色颓废,她抬眼看了看还没重新搭起来的温室。
还未等她开口,张阳又道:“温室还未到可以使用的时候,立冬时节起用是最好的。”
闻言,李玥惋惜地抚过南瓜的藤蔓,不舍地看了一眼南瓜藤蔓下的一颗小果。
“我们许久没有打牌了。”她忽然道。
“我今天要修车间。”张阳拒绝道。
“那我们一起修。”
“也好。”
车间内的车床经过上一次的损耗,已经是它的极限,想要重新用起来,就需要将车床内的很多部件都替换一下。
牛筋的强度已经不够了,若要满足以后的精度需求,需要更结实的皮带用来传动。
张阳想到了后世的老皮带,那种老式的传动带很容易硬化,但确实很好用。
又是一个技术难题。
李玥很少来车间,去年车间刚刚建成,她怀着孩子便很少来这里,因为那时候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她将围裙在腰间绑好,戴好了布手套,帮着替换车床内部的零件。
等修理完这些,家里正是用晚饭的时辰。
一到吃饭也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李玥默不作声地看着夫君的侧脸,他正在与孩子们说笑。
离开朝堂,离开长安城,家里的生活更好了。
夫君也不用再去担忧朝中的事情。
好像家里的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王婶带来了一卷礼部的送来的书信,张阳从正在玩着老鹰捉小鸡的弟弟妹妹中离开,坐下来看着书信的内容。
孩子才出生三个月,需要母亲来喂养,李玥安抚好了孩子,便拿起炉子上的水壶,泡上一碗热水,在池边坐了下来,“婶婶说是辽东送来的书信?”
张阳稍稍点头,“是大安送来的书信,这是他呈报给礼部的消息,夏天的时候大安拿下了高句丽,正值大风天,一场大风席卷了高句丽的南部,几条江流倒灌田地,李义府顺势带着人拿下了高句丽以南百济的诸多领地,不过朝中已经送了消息过去,大安与李义府都要被召回,而温挺也离开高句丽,但他要继续留在辽东,为我们做事。”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美好,令人感觉无力也令人痛心疾首,哪怕温彦博老先生多活几月,他在离开人世之前也能亲耳听到这个消息。
如今温挺拿下了高句丽还未将这个消息带来,却已经听闻了他的生父离开人世的噩耗。
听闻这个噩耗之后,他在百济发了疯一样地杀人,直到朝中来了旨意,他才停歇,督建安东都护府。
这建设安东都护府是张大象的意思,安东都护府就建设在与辽东隔江相望的高句丽对岸。
这封信到了骊山,也就是说最快的时间内,一个月前大安他们就已经启程离开高句丽,回长安了。
辽东还要继续建设,张阳还打算借用高句丽的港口向东渡海攻打。
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将这些事情做完,在大唐为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贞观十一年。
漫长的为官生涯,蓦然回首一切又好像过得很快。
过了今年就十二九了,张阳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四周的空气又冷了不少。
西北的冷空气就要来了,今年的冬天依旧很漫长。
张阳收拾好温挺与大安的书信,“我去见一见老师。”
孩子又闹了,李玥只好抱着心安点头道:“夫君早起早回。”
明明拿下高句丽是一件好事,可张阳又觉得这个消息很沉重。
大象还未把礼部的消息送到骊山,多半要明日才会送过来,自己手中的信是许敬宗先安排人送到的。
来到老师家门前,张阳拿出书信低声道:“老师,这是辽东的消息,大安拿下了高句丽,一个月前就启辰回长安城了。”
张公瑾接过书信,将其拿在油灯边上,用火光照着皱眉仔细看,“嗯,确实是大安的亲笔书信,这孩子终究还是立功了。”
“老师,这是好事呀。”
“不见得。”张公瑾放下书信,“老夫一直希望大安心怀赤子心,他可以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他自小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老夫想他活得简单一些。”
“老师是希望大安不要太聪明?”
张公瑾稍稍点头,又道:“他现在是礼部侍郎?”
“嗯,朝中安排的。”
见老师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
张公瑾低声道:“当初老夫不让你执掌兵权,是为了让你不涉杀生之祸,老夫不曾太教导大安,就算如此也无法掩盖他的天分,只能尽可能让他存有赤子之心。”
“但他的天分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朝堂哪有这么简单,这世上的事哪有黑白分明。”
老师的话语依旧很悲观,但话虽悲观,确实是没错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黑白分明,从古至今哪有这么多的公平与正义。
“老夫担心他一入朝堂,要经历要面对的太过残酷,如今长孙无忌手握权柄,家中门客上千,还有吏部侍郎高季辅,吏部尚书杨师道,更有侯君集,秦琼,李绩,这些武将,哪一个是不是活成了人精。”
张公瑾低声道:“你小子手中虽说青年翘楚众多,有薛仁贵,裴行俭,包括大安和许敬宗,又或是你的好友程处默,苏定方,李道彦可他们终究是朝堂中的人,有的会是文臣,有的会在军中掌握要职,这些人终究不是你的,他们是朝堂的。”
“老师是说我该有自己的势力?”
张公瑾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抚须道:“不,你碰都不要碰。”
张阳双手作揖躬身行礼,“那学生知晓了。”
听老师又是一声长长叹息。
离开老师的家的时候,张阳走向骊山的医馆,这里有一处宅院,本是温彦博老先生的养病之处。
现在这里空荡荡的,张阳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将温挺送来的书信点燃,低声道:“老先生,我烧给您朝中的奏报未免显得我虚情假意,现在我烧给您温挺的亲笔书信,他现在正在归途上,一路上也是披麻戴孝。”
看着写着书信的布绢燃烧起来,张阳抬头看着夜空又道:“老先生这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循环上演,当年陆游说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也有苏轼说过。”张阳的话语顿了顿,看燃烧的家书低语道:“他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您老可能不认识陆游和苏轼,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用他们的诗文来看当下,还是那么地合适,好像历史就是一台戏,您老牵挂了辽东大半辈子,您的儿子帮您完成了,你泉下有知该看见的吧。”
“就算是您看不见,现在这书也烧给您了。”
话罢,一阵夜风吹来,在布绢就要烧完的一刹那,被风吹起,飘向了夜空中。
张阳这才站起身,转身的一刹那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无奈一笑开口道:“您老一路走好!”
带着笑容,张阳的脚步走向骊山。
关中的深秋,对其他村县来说应该是农闲时候,但对骊山来说还是农忙。
张阳一大早就来到了菜地中,与上官仪和李泰一起忙活着。
每每看着这些卷心菜与白菜茁壮长大,就令人心情很不错。
过些天白菜就可以收获了,白菜长得不大,一个个的个头也和萝卜差不多大。
“姐夫,这个白菜好吃吗?”
张阳剥开一片递给他,“魏王殿下尝尝?”
李泰接过有了一些犹豫,眨了眨眼便将生白菜放入口中,“嗯,不涩,不酸,吃不出味道。”
又在嘴里嚼了片刻,李泰又道:“嗯,有些回甘。”
众人对田地里的菜充满了期待,深秋还有菜吃,换作谁都会很高兴。
现在长安城的粮食与羊肉是最便宜,偏偏这些蔬菜是最贵的。
这让骊山的田亩的价值提高了很多。
这么一支卷心菜在朝中可以卖到十钱,这价格比一斗米还高。
这些菜自己村子里吃倒是尚有盈余,再拿去卖显然不现实。
毕竟现在的骊山的大部分田地都是用来种麦子的。
武士彟正带着村子里的人们嗮稻谷,这些天小武也会下山帮助他爹爹做事,准备帮着管管骊山的经营。
晌午,一队兵马来到了村前停下,王公公笑呵呵走入村中。
张阳提着一篮子菜,篮子中有白菜,卷心菜,还有少许的萝卜与菠菜。
“好久不见了,王公公。”
“县侯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种菜。”
“其实种菜也是一件很养身心的事情,收获的满足感在三五个月后,但总能令人欣喜,养出来的心性也更好了,人也不会极端,也能让人不着急。”
“县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厌倦世俗。”王公公站直身子又道:“如今的长安城烦躁许多,反倒是骊山更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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