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以为……这般炼铜,会导致市面上的铜钱四溢,到了那时,儿臣只怕……只怕……百姓们再不稀罕铜钱了……此天下大弊,应该立即禁绝此处矿脉,不容许陈氏炼铜。”
他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只有反对陈氏炼铜,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和陈正泰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却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李泰的种种举止,他都看在眼里,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啊。
因此,李泰无论做什么,李世民都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这一番话,却好像是扎了李世民的心一样。
李泰开了口,此话一出,犹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韦玄贞等人就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杜绝陈氏炼铜,如若不然……真要完了。
其实……大唐官方炼制铜钱,成本很高昂,这个成本……甚至比练出来的铜钱本身还要昂贵!
也就是说,官方印制铜钱,其实是制一枚,亏一枚的。而现在陈正泰这般大量的制造,又将成本降到了最低,铜钱泛滥,已是可以想见的事了。
韦玄贞现在心里急的很,立即道:“陛下,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啊,这般下去,臣恐铜钱泛滥,危害百姓,百姓们手里的铜钱,岂不是一钱不值?请陛下为了天下百姓,立即封禁此矿。”
有人带了头,于是纷纷有人道:“韦公所言甚是。”
“越王殿下字字珠玑……”
李世民听到嘈杂的声音,脸已拉了下来。
陈正泰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百姓们手里何时有钱了?”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就在众人要群起攻之的时候,李世民却突然冷哼道:“看来众卿们都糊涂了,朕一直听说市面上的钱少,以至许多百姓,甚至不得不以物易物,这些……可是有的,现如今,这熔炼铜铁,有何不可?”
他这般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李泰一眼,而后淡淡的道:“吾儿终究还是年轻,只怕并不知道这铜矿,其实并不值钱,因为天下有许许多多的铜矿,可禁绝了这铜脉,就能杜绝铜钱泛滥吗?朕看不然,陈正泰的熔炼铜铁的方法,你们也都亲眼见着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火药开山炸石,也不过是搭建这高炉,就算里头有什么秘技,别人不知,可这里这么多匠人,或多或少也会知情,还有诸卿们,不也在此亲眼见着了吗?鄠县若是不炼铜,那么其他州县也会炼,这里头有大利!”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下,才叹息一声又道:“只要有大利,哪怕朕禁绝天下人采掘铜脉,也有的是的人铤而走险,退一万步,我大唐不炼,吐蕃人呢,高句丽人呢?大食人呢?”
“想要禁绝此物,倒也简单,那便是立即诛杀这里的所有匠人。可诛杀完了匠人,难道你们没有亲眼见了吗?朕如何保证诸卿不会循着这方法暗中铤而走险?哪怕你们十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细节,可二十年、三十年,也想不明白陈氏炼铜之法?倘使要彻底拒绝这个方法,那么朕是不是该将诸卿家们也统统诛杀?”
诛杀二字出口,顿时让人的心里猛地一跳,莫名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啊,东西大家都看到了,里头很多原理,大家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可朝着这个方向去琢磨,迟早这东西还是会有人折腾出来的!想要保密是吗?那就将这里的人都斩尽杀绝,这才可以保证陈氏炼铜法的秘密。
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觉得森森然的。
李世民背着手,继续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能感受到李泰惶恐的心态,平日这个胖小子都是彬彬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如仪,可今日却分明有些失态了。
李世民道:“青雀。”
“儿……儿臣在。”李泰脸色苍白,有些有气无力地应了李世民一句。
他可将这世族害苦了啊,想想这些人的土地,几乎是他一手卖出去的,现如今……卖地是巨亏,换来的钱……只怕又要大亏一次。
李世民凝视着李泰道:“何况,这铜矿乃是承乾与遂安公主与陈氏合营,宫中没少从中得到好处,朕想问你,你一口一个天下,一口一个苍生社稷和百姓福祉,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世民这话一出,李泰顿时如遭雷击。
这居然是自己的兄长和陈家合伙的?
而看样子,父皇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样说来,岂不是父皇一直庇护着他们?
这个讯息,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直都认为,父皇十分疼爱自己,可哪里想到,这样的大事,父皇竟守口如瓶,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这显然也就是陈正泰有恃无恐的原因,现在父皇问他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这不分明是父皇对他这些话很不认同,认为他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吗?
李泰想到这里,顿时战战兢兢的,他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他告诉父皇,这是别人教的,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岂不成了罪魁祸首?父皇定要处罚他们,而一旦自己供出这些人,将来还如何笼络人心?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不说,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父皇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就这么一会,李泰的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而李泰则咬着牙关,半句话也不敢说。
李泰的反应,李世民看在眼里,他冷冷道:“青雀,你是不是认为,宫中和天下苍生是对立的,宫中有了进项,对百姓们则有巨大的危害?这是你的念头吗?”
李泰的脸上越加显得惊慌,连忙道:“不,不是的,儿臣不敢这样想。”
李世民突然厉声道:“你就是!”
这突然厉喝,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泰忙道:“儿臣万死。”
“你将朕看做是隋炀帝,认为宫中有了积蓄,势必要残害天下百姓,你是朕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出这话的时候,显然心痛到了极点。
你是朕的儿子,可是你处处想的却是收买其他人的人心,为他们牟利。你以为他们夸奖你几句,你便真成贤王了?
可是朕呢,朕将你养育的这样大,何尝不对你关爱有加,可在你的心里,朕又在何处?
“你该学学你的皇兄,学一学你的师兄,他们固然不似你这般行礼如仪,不如你这般彬彬有礼,通晓经义,可是他们明白什么是大义。”李世民厉声道。
“儿臣……儿臣……”李泰从未听过父皇对自己说出过如此严厉的话,一时之间,心头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一旁的群臣亦是不知所措,因为这一次,陛下的话太露骨了。
他们知道,表面上,皇帝是在训斥李泰,可实际上……这些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铜矿,朕有份,你们谁也别想打主意。
这是底线!
谁越过了这条底线,朕绝不会客气,朕可以在此训斥自己的爱子,朕当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收拾你们。
李世民眼中的冷芒继续在李泰身上扫视。
而陈正泰心里已对李世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群臣之中,还没有人开始叫屈呢,原本方才大家都被眼前的铜块给吓懵了,正要准备一窝蜂的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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