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库粮现在还不敢轻易动用,因为大灾才刚刚开始,一旦动用,以至库粮枯竭,那么……接下来的境遇更加可怕。
李世民心烦意乱,虽然他再三要求世家提供粮食,可……这诏书却是石沉大海。
他们如三叔公的想法是一样的,钱粮是一切的根本,而大灾某种程度,也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契机。皇帝如走马灯一般的转,无论这天下姓杨还是姓李,只要家里有地有粮,他们依旧可以享受着高官厚禄。
即便是李世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此时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世民特地招来了一些近臣,长孙无忌就站在最前头,长孙无忌诉苦道:“二郎,臣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陈粮了啊,家里人口多,子弟也多……实在不成,臣愿倾尽家财,献上粮食八十石。”
长孙家族乃是洛阳豪族,在洛阳有着大片的土地,他咬了咬牙,拿出了八十石粮出来。
李世民却是深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点粮食,实在是杯水车薪。
他看向其他的近臣。
众人低着头默不作声,说实话,长孙家八十石粮都给多了。
在他们看来,他们能有此高位,并不是因为李家给的,而是自己的家族足够殷实,皇帝不得不对家族进行拉拢。
倒是有几个勋臣打起了精神,程咬金道:“陛下,臣的库中倒有三百多石粮食……”
于是,大家一个个报出了数目,你一百,他八十……李世民总算心里有了几分宽慰,只是单凭这些粮食……
“陛下,臣家里实在是无粮啊……”
“陛下,家里开销大……臣已穷的要吃不上饭了。”
“家里的孩子,饿的嗷嗷叫。”
不乏有人开始哭穷。
李世民觉得这些话极刺耳,扰得他越发烦躁了。
却在此时,李世民抬眼见张千战战兢兢的进来。
张千挨了一顿责罚之后,人老实多了。
到了殿中,张千拜倒。
李世民急促的看着张千,厉声道:“现在粮食市价几何?”
对于李世民而言,眼下当务之急是平抑粮价。昨天夜里,粮价已涨了七倍,一斤达到了二十一个铜钱,这对受灾的百姓而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若是放任这样上涨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粮价就要超过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
张千细声细语道:“陛下,奴方才放出百骑打探,而今,东市的粮价已经抑制了下来,据闻……竟还有下跌的趋势。”
“什么?”李世民一愣。
这和他对眼下灾情的认知有些不一样。
怎么还会粮价下跌?
“陛下……”张千也是一脸震撼的样子:“听说是二皮沟那儿,大规模的原价卖粮,而且还弄什么限购,寻常百姓,想要买粮,每个人丁可限买三斤。不只如此,二皮沟盐业也开始在许多地方施粥,说是奉了皇命……”
李世民瞳孔收缩着,顿时觉得不可置信的样子。
陈家……这样舍得?
他们一家人除了那正泰以外是什么德行,朕难道还会不知?
“甚至……还听说,陈家准备了数万石粮食,以应对灾情,所以……城中已有流言,关中不会缺粮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本是刚刚端起了茶盏,头还未低下去喝,可手中的茶盏却是啪嗒一下落地,那茶盏泼出滚烫的水,打在他的手上,李世民竟恍然不觉得烫,他眼睛一瞪:“当真是几万石?”
“千真万确!”
而此时……群臣们已是面如死灰。
本来好不容易咬牙愿意捐纳八十石粮的长孙无忌更是一下子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舍得拿出三百石的程咬金,本来还有几分骄傲之色,可现在……
与陈正泰比他们俱是无地自容了,个个垂着头,不敢接话。
李世民激动起来,眼里放光:“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此前……陈家四处购粮,这一定是正泰,不,是朕的弟子的主意,若是有这数万石粮食,足以解朕燃眉之急,哈哈……朕的弟子!”
他一时狂喜,竟是有些失态,随即精神奕奕的道:“这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啊,陈家这是与朕同心,朕的弟子,朕平日将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
满殿鸦雀无声。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来人,备车马,朕要亲去二皮沟,要亲眼看看,陈家如何赈济百姓,大臣们也同去,他们也该看看!”
“……”
李世民说着,已不理会殿中的群臣了。
张千听罢:“诺。”
……
浩浩荡荡的銮驾出发。
之所以前往二皮沟,自是向整个关中表明,二皮沟那里确实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既可缓解民心,同时……李世民也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势必要名留青史。
“陈正泰……陈正泰……”李世民没有骑马,外头太多飞蝗,因而坐在车驾之中,他宽厚的身体,倚在软垫中,不禁喃喃自语:“真是万万想不到,此子可教,此次若不是他尽忠王命,朕还真是无计可施了。”
张千几乎是蜷缩在马车里,他与李世民同一个车厢,是为了方便随时照料。
听到陛下连连提到陈正泰,又想到,立即便要到二皮沟,张千心思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百骑打探之时还知道一个消息。”
“你说。”
“太子殿下近来与陈正泰交好,太子已许多日子没在东宫,都往二皮沟跑了。”
“是吗?”李世民眉一挑,想到太子,心里又郁闷起来,这个儿子…虽然东宫的属官交口称赞,说他如何如何,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李世民心知肚明,这个小子骨子里顽劣的很。
“还有……遂安公主殿下,这几日也在二皮沟……奴还听说,她自周昭容那儿,取了许多的珠宝,往二皮沟送呢。”
李世民眼珠子一瞪:“有这样的事。”
看着陛下用这般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千心里有些慌了,其实这个事,他也拿捏不定应该不应该禀报,毕竟涉及到了皇家,可若是不报,等陛下去了二皮沟若是见着了太子和遂安公主,便是自己的大罪了,他忙道:“千真万确,陛下……这……这……许多的珠宝送到了二皮沟,那陈正泰还念了一句诗。”
李世民面无表情:“什么诗?”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师妹送我情。”
李世民身躯一震。
这诗几乎没有任何的词藻,可是将这些平平无奇的字组合在了一起,对诗词之道颇为精通的李世民在这一刻,却猛地如当头棒喝一般,有一种无以伦比的震撼感。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师妹送我情,陈正泰……他还说他不会作诗?”
张千也懵了,不禁一脸糊涂,陛下,现在关注的不是诗啊,是太子殿下和遂安公主才是……
张千显然是不理解李世民的。
李世民此刻心里满怀着惊讶,一个随口便能出口成章的人,实在让人妒忌啊。
可是显然对于诗词之道,陈正泰志不在此,这也是令李世民满意的地方。
毕竟对李世民而言,诗词只是小道,男儿大丈夫,该以功业为重。
刨除这一些,最重要的是陈正泰是个谦虚的人,他明明出口成章,却是从不显摆,这一点就很像朕了,谦虚的年轻人,终究本性不会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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