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越写越快,毕竟每日都要写这种文章的,早就习惯了。
只一会儿功夫,一篇文章大抵写毕,随即开始进行修改,他一丁点也不急,因为时间还有大把。
可是其他考棚里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许多考生,只看到‘老吾老’三个字,便开始懵逼了,有的人压根不知这老吾老出自哪里。
要知道,四书之中任何几个字,你摘抄出来,若是不能联系前后文,是根本无法知道这区区几字的原意的。
你连这玩意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题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还考个什么?
当然……其实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三个字,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印象并不深刻,只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大抵记得一些,可前文在哪,后文在哪,出自哪里,依旧没有清晰的记忆。
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拼命去想,越急,却是临场发挥越差。
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才学,而是才学这玩意,毕竟是很空泛的概念,至少在这个时候,许多人已经开始有些懵逼了。
那些勉强能记得原意的人,倒是抖擞精神,开始作文章了。
不过科举的文体是限定的,必须多少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又必须符合原句中的文意,还需在这个原意上加上自己的理解。
这又不免让人重新开始搜肠刮肚起来。
偏偏这考试,时间限定的比较死,上午收了文章的卷,便开始分发了吃食,休憩了片刻,随即算学卷和通识卷便又分发下来,限定一个半时辰交卷。
因为科举之中,文章卷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算学和通识只是附庸,占整个科举考试的分量不重,再加上只是府试,因而并不难,不过是简单五年级的内容罢了。
长孙冲很快就做完了。
考试完毕,他随着人流出去。
耳边嘈杂。
随他一道出考场的考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甚至有人哭丧着脸,捶胸跌足地道:“今日的考题,竟是这样难,比县试不知难了多少辈,不知是谁出的题,这出题官为何不自己来考考看,我倒要看看,他自己能不能将题做完。”
“是啊,是啊……太难了,我见那老吾老三字,心里便叫不好,哪有出这样题的,还有那算学题,我算了小半时辰,也没算明白,哎……糟了,糟了,到时如何回去交代,若是落第,又要等两年……”
“我听闻,出题的乃是大学士虞世南。”
一听虞世南,大家便不敢再抱怨考官了。
这虞世南,不但是李世民的师傅,而且人品是没得说的,他被世人评价为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五绝,人们都认为他人品贵重,德高望重,学识也是极好,此番由他来出题,自然不会有任何人有非议。
于是,许多人开始转而哀叹自己时运不好。
可依旧还有人不断说难。
长孙冲走的步伐轻快,听到耳边的议论,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哪里难了,很容易呀。”
此言一出。
空气都骤冷了。
许多人驻足,纷纷朝长孙冲看来。
然后有人同情地看了长孙冲一眼,摇摇头道:“又疯了一个……”
长孙冲:“……”
身边便有人低声议论:“这考试疯了的,可不少呢,我县试时就遇到一个,考着考着,就狂笑,自称自己博学多才,说自己中了进士,最后被差人架着出了考场。”
“这是自然的,成日妄想,能不疯吗?”
“我方才瞧那人,有些眼熟,好像在某个烟花场所里见过。”
“嘿嘿,又是一个狂生。”
…………
长孙冲没鼻子没眼的出了考场。
考场外头。
学堂的教师们已挂了旗子,有人大呼:“二皮沟大学堂的集合了。”
一些二皮沟大学堂的考生,便纷纷朝旗子方向去。
长孙冲下意识地走向那旗子,只是走到了一半,突然脚步停了,他回头,看着许多吆三喝四的考生们,似乎是想考完之后寻地方喝酒,又或者是寻个地方娱乐。
一下子,以往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心头。
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此时已离了学堂,现在便可回家,没人可以拦你,只要回了家,谁也没有办法将你抓回学堂里去了,到时又可夜夜笙歌。
于是,他心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身子微微后倾了一些,眼神里掠过了复杂之色。
而后……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开始朝着那旗帜的方向去,这些曾经熟悉又可恶的面孔。
只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长孙冲终于还是鬼使神差一般,走到了旗帜之下。
许多学兄和学弟们已经聚集了,他们的脸色和其他的考生不一样,没有愁眉苦脸,却都带着轻松,彼此之间见礼。
有人拍了拍长孙冲的肩:“长孙学弟,考的如何?”
长孙冲不必回头,听声音便知是谁,自是那邓健。
他耸肩,轻松自在的模样:“不错。”
此时,长孙冲心里突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虐了自己千百遍的地方,竟让自己形成了某种依赖。
他属于这里。
长孙冲甚至还见着房遗爱也走了来,他个头小,差一点被人潮推走,是几个个子高的学兄保护着他来的。
房遗爱口里还是咋咋唬唬地说着:“小事而已,这么容易的考题,还没平日先生们出的题难呢,我闭着眼睛做出来的……”
他咧嘴,乐得合不拢嘴。
众人集结,点数之后,随即便回学里去了。
只是……这么一群奇怪的人,难免让人侧目。
有人低声道:“这些人是谁?”
“大学堂里的。”
“二皮沟……”
“嘿……”
众人用不可意会的眼神彼此交流,看着这些家伙,哪里像是读书人啊。
读书人都是细皮嫩肉的,可他们呢,一个个肤色粗糙,身体很结实,毕竟……平日里除了读书,还要会操,有时要顶着烈日打熬身体,皮肤早就黑了。
再者,还有不少似邓健这样的人,自小就干各种农活的,相貌和寻常的读书人,格格不入。
别看他们也穿着读书人的衣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端倪。
“听闻那里,什么人都收,连那耕田的也准入学呢。”
“哈哈……你还是少说几句,别让人听了去,现在那陈家,可是如日中天。”
“就算是听了去,我也不怕,这些半路出家的,也敢来考试,他们都可称之为读书人,那这天下,便都是读书人了。”
闲言碎语,其实学堂里的人早就听腻了。
许多人不为所动,哪怕听见,也假装不知。
他们默默地回到了学堂,哪怕是考完,也没有休息,即便这里的先生和助教们,今日不上课,却有许多人,自觉地端起了书本,继续诵读。
考没考好,固然很重要,许多人太需要功名了。
可即便是高中,接下来还有乡试,有会试。
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如同邓健的心态一样,这光阴,一丁点也虚度不得。
长孙冲觉得自己回到了学堂之后,有人在背后一定盯着自己,这是一种奇妙的预感,所以他猛回头,便见小个头的房遗爱正猥琐地跟在他的身后。
长孙冲大怒,猛地回头,如饿虎扑羊一般,一把将房遗爱揪住,瞪着他道:“你盯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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