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进营帐之内,秦流西她们扭头一看,一个胡子拉渣,满脸风霜还披着大氅的男人出现在视线之内。
不是权暻又是谁?
席峥蹙眉:“你怎么还赶来了?不是要守在安城?”
权暻眼底乌青,双眼全是红丝,满脸疲惫,明显是接到传信就快马赶过来了,他脱下大氅,哑声道:“孩子连七星子都赶不上就早产了,我怎么坐得住?”
席峥心头一软,道:“不是告诉你母子平安了吗?都跟你说观主帮了我们,那就万事无虞,你更应该把心思放在护城安国上面的。”
“大义是如此,可私心里,我只惦记我婆娘和儿子。”权暻走上前,眼巴巴地看着她怀里的襁褓,张开手,又觉得身上全是寒气,不由退了一步,有些犹豫。
秦流西见状嗤笑:“刚才还糙得很呢,现在倒是踌躇起来了?”
她手上掐了一个净尘术诀打在他身上,霎那间他身上的灰尘异味都一扫而空,干干净净的,便是寒气也散去了。
马英又被刷了一次三观。
席峥满脸笑容,权暻向秦流西拱了拱手,面露感激,道:“你看我学这术诀要几年才学得?”
这学会了,衣服换不换的都无所谓,一个术诀下去,他又是干干净净的儒将。
“梦里什么都有。”秦流西没好气地道:“去抱抱孩子吧。”
权暻立即转身,看着襁褓双手有些无处安放,看着媳妇道:“要不,你抱着,我就看看?都说抱孙不抱子……”
“放狗屁!”席峥一喝,愣是把孩子往他手上一放:“儿子都不抱还抱什么孙?”
权暻哎哟一声,手忙脚乱的抱着,但不过顷刻,他抱娃的动作就很熟练了。
秦流西挑眉,问道:“像模像样,练过的?”
权暻耳尖一红,道:“我哪来的空去练这个?是我天赋异禀。”
说他每晚弄个包袱扎个人影学抱娃,岂不有失大将风范?
不能说,说不得!
席峥瞥到他耳尖发红,作为枕边人,哪能不知道他啥心思?
这家伙在说谎呢!
权暻此时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那水灵清俊的小模样给惊到了,喃喃地道:“这是我儿子?”
席峥脸都绿了,翻了个白眼。
“长得像我,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有灵气的?”权暻满脸喜色,道:“好家伙,这小子尽捡好的长,老头子见了得欢喜坏了。”
席峥心想你是没见过孩子刚出来的时候,皱巴巴的像小猫,一副养不活的惨,和现在比,简直是天渊之别,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权暻稀罕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道:“不是说未足月早产,咋瞧着我儿子长的比那足月的还要好?”
这瞧着也不像早产的模样啊。
秦流西笑道:“所以我说,他与我道有缘,在我修炼引动灵气时,他也能汲取滋养自身,挺不错。”
席峥也一脸后怕道:“要不是观主,只怕这孩子留不住了。”
“呸呸呸,我们权家有祖荫福报,怎么会留不住一个孩子,别说那些丧气话。”权暻轻哼两声,又对秦流西道:“那个,孩子肯定不能出家当道士的,我们这当武将的,杀戮过多,煞气重,也不知能得几个孩子,眼下他是长子嫡孙,肯定是要继承衣钵领兵打仗的,这也是权家子该走的路。”
秦流西嘴角抽了抽,道:“谁说我要他出家了?你戏真多!”
“啊?”
“与道有缘,也不一定就是出家,也可成俗家弟子,我道宗传承,也有教派内家功夫,兵家常用的阵法更是出神入化?你们要是舍得,孩子五岁之时送去清平观学艺,他必会成为一代名将。”秦流西看孩子哭了,伸出手:“给我吧,他该饿了。”
权暻:“……”
不是,他才刚过手呢。
可孩子不哭就是大宝贝疙瘩,哭起来却让人头皮发麻,尤其他扯着嗓子嚎,声嘶力竭的,偏偏他底子弱,发出的哭声没那么洪亮,反而令人更心疼。
权暻把孩子一递,结果自己的儿子到了她手里,不哭了,只是委屈地抽噎,他不禁看向席峥,一脸呆愣。
席峥抿嘴偷笑。
孩子饿了,得吃奶吧,可几人都看着秦流西从袋子摸出一颗手指头大小的果子,递到孩子嘴边。
几人险些尖叫出声。
那可是果子,刚出生的孩子哪能吃得?
权暻快疯了,没想到无所不能的观主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他刚要冲过来,却见她的手指掐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果子干瘪了,汁液落在孩子张开的嘴巴里。
众人:“!”
刚出生的孩子喝果汁,且他还知道这是食物会自动张嘴,孩子求生的本能是天生的吗?
但这还不是重点,是那么小的果子,一口汁就没了吧,他却还能打个嗝,逗谁呢?
“这是灵果,长于人烟罕至的深山中,受天地灵气浸润,你从前还花大价钱买呢,忘了?”秦流西暼向权暻,道:“他早产体弱,要想保下来,必须吃用灵气充足的东西,这些灵果足够他果腹,梳理经脉和五脏六腑,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未足月的早产儿看起来会如此健康。”
权暻想起来了,只因这个果子红得发紫,和他从前吃过的也不同,便没往那边想,却不想这就是那千金难得的宝贝。
他立即拿过那颗干瘪的果子送到席峥的嘴边,道:“媳妇,虽然没汁了,但也别浪费,吃了它,对你身子骨好。”
“你吃吧。”席峥避开他的手,道:“观主昨夜给我吃的丹药也极好。”
她也不是没见识的,那颗丹药,有浓郁的参味,她吃了之后体力马上回笼,这一宿之后,她的精气神和生子之前一般无二。
所以她断定那丹药必不是凡品。
权暻还想强塞,秦流西便道:“她吃的乃是千年人参掐成的丹丸,灵气远比这颗干瘪果要强。”
权暻闻言,把灵果扔进嘴里,干嚼着,虽然没有汁液了,但果肉还是带着灵气,令嘴巴生津,他不禁看向秦流西:“还有吗?银子不是问题。”
秦流西似笑非笑的,道:“权家富贵,还是低调些吧,今年天灾频发,各地粮食失收,大家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呢。另外,今年还是个冷冬,比去年会更艰难。户部,应该没啥银子了。”
权暻和席峥的脸色齐齐变了,席峥冲马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退出去,在营帐前守着,又让本在这边守着的走远了些。
“观主是收到什么消息了?”权暻皱眉道:“西北这边已经陆续有异族来犯我边境,桐城更是失守,过了桐城就是渭城,一旦渭城失守,彻底冲破阳关,西北将危。”
阳关是防御异族番邦的重要屏障,要是被冲破了,等同放狼入鸡笼。
权暻沉着脸道:“不瞒观主,这九月十月的军饷都是我们权家暂时贴补的,你说今年冷冬,户部还没银子,这难道是想连军饷都发不出了?军饷就算了,如今不时有异族犯边,既又是冷冬,没有御寒的冬衣和果腹的粮草,这如何对敌?”
他说着,眼睛又是一片赤红,浑身威严的气势一盛,眼神也跟着变得凌厉,那铁血铮铮的将军霸气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和刚才那傻乎乎的样子就跟两个人一样。
这是世代从戎,身经百战年少成名的大将军,冷峻,狂妄,有乃祖风范。
“户部没银子是真的,毕竟灾难多了,粮食失收,赋税也少,且处处都要银子赈灾。此外,圣人会点你为主将,收服桐城,到时候,瑞王齐骞会压军辎前来,助你对敌。”
权暻一怔:“瑞王,他竟得了这差事,他不是……”
他对上秦流西的目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顿时谨慎起来,道:“观主可是有话指点?”
秦流西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权暻后退一步,你别笑,这笑容比突厥狰狞的笑还要瘆人得很。
“东宫空虚,帝星黯淡,太子之位不能一直空着。”秦流西抱着襁褓,道:“权家,就没有兴趣搏个从龙之功?”
权暻眼睛一突。
席峥脑子嗡嗡的。
这是让他们权家跟着造反啊。
她怎么敢的,不是,她可真敢!
权暻嘴巴发干,来到桌边,拎起茶水吨吨吨的就灌了半壶,半晌才张口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了瑞王?”
“非我看上了,是这天下看上了。”
权暻道:“权家,忠君忠国,这初心从来没变过。”
谁当皇帝,他们就忠于谁,这是权家族规。
“没让你造反去皇宫里弑君,不过是站个队伍罢了。”秦流西道。
权暻听到弑君二字,差点就没绷住,这人是真的虎。
“帝星黯淡,是真的吗?”
秦流西点点头,道:“不出三年,帝星必坠落。”
这个三年,还是保守估计,说不定明年,那个已经积沉了丹毒的帝王就要登天归西了。
权暻头皮微微发麻,倒不是说他不信秦流西所言,就是信了才觉得头皮发麻,现在国库空虚,战争频发,异族番邦不断试图入侵中原,一旦圣人崩天,内忧外患的,那百姓必然会入水深火热之中。
席峥很聪慧,看秦流西的脸全是从容,道:“观主是已经看好瑞王登大位了,且已经准备好了?”
秦流西点点头:“新年号定国安邦的队伍,就缺你们这从戎的了。”
权暻心尖一颤,这是说造反,不是,从龙位置已经站了不少人了,他们还是吊车尾的?
“这事也不是我能定的,老爷子最是对大酆忠贞不过的,权家军,还是他说了算。”权暻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权家,一向都是忠君之人。”
秦流西呵的一声。
权暻又道:“不过既是观主看好的人,那也是咱们一家子的朋友,对于朋友,自然是要予以方便的。”
秦流西睨了他一眼,道:“不需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在必要时撑腰罢了。”
“好说,好说。”
秦流西摸出两颗灵果递给他:“吃上一颗,就回军营吧,想来圣旨很快就到,作为忠君爱国之人,儿女情长会让你遭诟病,尤其是当下。寒冬将至,西北战乱频生,你会遭遇这辈子最艰难的事,有银子,多存粮草备冬衣,好生安抚,以免生兵乱。”
权暻神色一凛。
秦流西抱着孩子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口子。
权暻已经把果子吞下了,另一颗要给席峥,后者往里挪了挪位置:“我不要,观主会给我开药方调理,你更需要,留着路上吃。上来,睡上一刻钟就回去。”
她从来就不是那腻歪的人,权暻也知道她这性子,也不忸怩,踢掉靴子就上了床,往她身边一躺,道:“你觉得,我们权家该博这从龙之功么?”
席峥抚摸着他额头上的碎发,动作轻柔,道:“我信观主,她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你和儿子。”
否则,秦流西只会漠视他们,岂会如此费心。
权暻嗯了一声,合上眼,道:“你这被窝好暖……”
他话没说完,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席峥看着他胡子拉渣的,皮肤燥得都快干裂了,眼里浮出一丝心疼来。
一刻钟很快过,权暻被席峥推醒,整个人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披上大氅,道:“我让权安护送你回城,坐满了月子再回府再坐个双月子。”
“不用你,我会护送他们回去。”秦流西抱着孩子走进来,道:“他们母子,我会护送回到权家,这里有几张火符,随身带着,可御寒。”
权暻连忙接了过来。
“这两张,你带兵受困时燃烧,可保平安,要到陷入绝境才可用。”秦流西又递出两张。
席峥心头一紧,这意思是说他会遭遇两次险境么?
权暻冲她露了个安抚的眼神,道:“你好好带着儿子,对了我儿叫什么名字?”
“权曦,日边曦,是观主赐的,寓意坚韧成长向上的意思。”席峥道。
权暻向秦流西行了一个大礼,道:“回城后,峥儿会给你捐香油的。”
秦流西:“去吧,走西北向,会有好事。”
权暻眼睛一亮,却不想三个时辰后,他筋疲力尽地劈下最后一个突厥人的脑瓜子时,倒在地上,摸着肩膀的箭伤,疼得呲牙。
草,这就是好事?
一番血战,差点让他丢了半条命。
可当他看到那二十几匹油光水滑身强体壮的宝马被属下拉回来时,又咧嘴笑了,啊这,确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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