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萧萧秋风吹来,城门遍布血迹,城上将士面上俱都是疲惫不堪,有几个人甚至挨不住,用手拿了长枪或者刀尖杵在地上,手背抵着下巴打起盹来。
城楼上面的火光跳动不止,城楼里响起了一阵阵的鼾声。这时,忽听下面有人喊道:“石将军!”
众人一惊,就连打盹的人都站了起来,一扫方才的困倦,抖擞抖擞精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噔噔脚步声将近,石尉寒带着几个将领走了上来,扫视众人一眼,看向赵富贵,道:“今夜情况如何?”
赵富贵上前,答道:“未发现异常。将军放心,只要末将等人守在这里,绝不会有问题。”
石尉寒颔首,面露满意神色,其实,他何尝没有将众人的倦怠神色看在眼里?只是,现下缺粮草、缺兵力,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将众将士当做铁打的人般来用。即便是他,不是日日夜夜的坚守城池,不得休息吗?
现下的情况,他知道,不能说累,不能说饿,这两个字只要一出口,便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这些铁打的将士,立即会萎顿不堪。
他按下心里的不忍,正色道:“你们夜里可得打起精神,不能大意!虽然此番我们连连得胜,却并没有重创胡人,他们很可能会在夜间来袭。”
这群将士与他共事三年,对他的态度从开始的鄙视变成现在的敬佩,听他如此说,再是疲惫也不敢表现出来,齐齐答了一声是。
他颔首,与身后的将领在城楼上面巡视一圈,便走了下去。
这时,赵富贵悄悄打量众人,见无人注意到他,微微犹豫后,小心跟了下去。
待走到城楼之下,赵富贵方才开口唤道:“将军,将军请留步!”
石尉寒等人驻足,回首看他。
赵富贵再次看了看左右,上前小声对石尉寒说道:“将军,兄弟几日没有吃饱了,昨日听说谢将军的人打下了仑镇,得了无数的粮草……”
石尉寒不置可否,斜睨他,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虽然,那粮草是谢将军带人去运的,可……大家都是自己人,将军可否让谢将军匀点给末将手下的弟兄们?或者,权当是借,来日定会如数奉还!”
闻言,石尉寒的脸沉了下来,斥责道:“怎可如此?难道你忘记本将军先前立下的规矩?”
他话落,赵富贵的脑袋立时耷拉下去,石尉寒早早就说过,除去朝廷补给的粮草和兵器是由他统一安排而外,其余的,只要是营中兄弟从胡人手里夺来的,便归兄弟们所有,不需要上缴。
昨日赵富贵见谢季才带人攻下仑镇,得了不少粮草,便起了心找谢季才讨要,奈何谢季才拒绝,如今身为领军将军的石尉寒更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
这一下,赵富贵再也开不了口讨要粮草,只是从心里生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既然谢季才那个文文弱弱的人也能攻下一个村镇,得到粮草,他赵富贵定然也是可以的!
石尉寒见对方沉默,便也不多话,毅然带着众人离去。
只是,他的内心,却没有表面来得那般平静。
朝廷腐朽,陛下昏庸,这已经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在他出征之前,甚至就有人开始传,这些将士将来必定全军死在胡人的铁骑之下,不是胡人凶悍,而是朝廷无能。
粮草短缺的消息更是在军中不胫而走,军心难免有所动摇,他迫不得己之下,斩杀了粮草官,又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只会了可以激励三军将领奋勇杀敌。
这个计策的效果是有一点,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们还是缺粮草、缺兵力,再这样下去,大概不是被胡人杀死,而是被自己人饿死。
他正想得入神,前面谢季才走了过来,对他一拜,见他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也不等他说话便自顾自的开始抱怨道:“将军出的好计策,令我将空车运到城里,虽然三军振奋不少,却也让兄弟们围着我要粮草,若我真有粮草也就罢了,可我……哎……那些胡人是算好了不给我们留下一点粮草,纵使夺回再多的城池,我们的粮草只怕还是……真是烦不胜烦!”
石尉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暂时先忍耐两天,粮草之事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谢季才见他说完后不愿意多做解释,也不问,毕竟现下朝廷局势实在是复杂,粮草这样的大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也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办法,这么说,只是为了安定军心而已……
想到此,谢季才感到了无比的凝重。
石尉寒身为统帅,怎么会看不出大家的想法?他尽量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自有妙计,你莫要担心了!”
谢季才将信将疑的应了,随即拍了拍脑门,道:“对了,末将差点忘了,长笙公主给将军写了亲笔信……”
闻言,石尉寒心生不悦,责怪道:“我从不收她的信,你为何要自作主张?”
“哎!将军请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小的!”说着,谢季才对他郑重一拜,又接着道:“将军自可以将公主的信退回去,可她找到小人的的家人带信,小人及家人都不敢不从呀……”
言下之意石尉寒懂,为了日后长笙公主不刁难谢季才,他这信是必须得收的。
他抿紧唇,不悦的伸手,示意谢季才将信给他。
谢季才忙不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将信封撕开,就着城楼下面的火光看起来,眉头渐渐蹙起,过了一会,他抬首,对谢季才说道:“你可是已经看了信里的内容?”
谢季才注意到,他虽然是在问话,却用的是肯定的语句,知道自己抵赖不过去,便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石尉寒冷冷哼一声,却并未生出追究的意思,幽幽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将你的想法说来给本将听听!”
谢季才似有犹豫,小心打量他,不语。
“你不必顾忌,直说便是!”
谢季才这才缓缓说道:“我以为,长笙公主对将军一向痴情,现下既然在信里主动提及为将军送来援兵之事,想来不会有假,更不可能是玩笑之举。”
“哦?还有呢?”
“还有、还有,长笙公主本身也是才貌双全之人,配将军倒也合适。”
石尉寒依旧面无表情,轻启嘴唇,道:“听你的语气,是要我为了求得援兵而尚公主了?”
谢季才先是沉默,而后幽幽叹了一声,说道:“可惜,将军最是重承诺,既然亲自求娶了江家三娘怕是不会轻易悔改了。”
话到此,石尉寒一反方才冷冷冰冰的模样,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眼眸黯淡,道:“我与三娘,只怕也……”
谢季才久等不到他的下文,虽然心生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大约知道,江子萱与石尉寒之间,怕是生出了间隙。
若是平日,谢季才该为两人惋惜才是,不管怎么说,他一向欣赏江子萱。但是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唯有如此,石尉寒才能做出对大局最是有力的决定!
不过几个数的时间,谢季才便有了决定,单膝跪地,说道:“将军,请以大局为重!”
石尉寒还是没有说话,视线重新转移到信上,信上的笔记秀丽,言辞恳切,似乎真如谢季才所说,这实在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情,只除了他自己。
……
马车里,江子萱好似没有听到张姓宦官的话语,径直弯腰俯身,欲为谢安然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这一下,张姓宦官真的着了急,嘴上喊着‘三小姐不可’,手上也越发没有了规矩,大步上前拉住了江子萱的手,力气之大,差点没有将她的骨头捏碎。
“三小姐,不可放过这两个人面兽心的恶人呀!”
江子萱冷笑,不回答他的问题,一把将他甩开,道:“此乃……我江家的家事,你身、身为太后身、身边的奴才,未免管得太、太宽了!”
张姓宦官一愣,而后眼珠子一转,哭道:“三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奴才只是良心难安,所以想要帮三小姐讨回一个公道呀,三小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曲解奴才呢?”
说着,张姓宦官再次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双手,不让她为谢安然和江月红松绑,又接着道:“三小姐就算是大人大量,可以不和她们计较,但是那个叫做春红的丫鬟呢?她为此丢了性命,难道三小姐忍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忍心让凶手逍遥快活吗?”
江子萱震住,虽然她不断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起春红,不要为了一时的气愤做出他日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可是经张姓宦官这样一问,她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她圆睁着双眼,看向江月红,何不如,现下什么都不要管,顺着自己最初的心意,杀了她吧……
但是,这个想法才生出来,立时被她自己否定掉,毕竟,江月红生怀六甲是事实。
思及此,她扭头,对张姓宦官笑了笑,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做主,只是你若……觉得为难,大、大可禀明你的主人,叫他来找、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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