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已经在郭佛陀村五里之后扎营,前后左右都有哨兵警戒,巡防甚是严密,但营中却漆黑一片,少有火光,看样子士兵将官都在熟睡,明日肯定是要和我义军决战了。”李岩回。
李自成点点头,这一点都不意外,官军现在隐隐然已经占据了上风,这一夜肯定能睡一个好觉。于是讲了牛金星“西进东守”的之策,在他说话间,有风吹进大帐,帷幔撩起,火把摇曳之中,坐在椅子里的刘宗敏的咳嗽声根本停不住,咳咳咳咳,感觉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李过急忙令人将帐门扎紧了。
众将都是“兔死狐悲”,每个人都明白,总哨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李岩原本已经在马扎里坐下了,听了“西进东守”之策,立刻站了起来,抱拳,一脸忧虑的道:“属下以为,西攻东守恐非良策!”
“为何?”李自成问。
“我义军现在只有六万余人马,兵力本来就不多,若是分开使用,等于是一根蜡烛两头烧,如果出了意外,三万人马攻不下小袁营,四万人又挡不住官军的攻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自己耗死了自己。”
李自成沉思道:“那你以为该如何?”
“属下思来想去,觉得西进东守完全在朱家太子的预料之中,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后招,倒不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日一早,不管袁时中,全军向官军发动猛攻。朱家太子一定想不到我军会猛攻,措不及防之下,我闯营说不定会有大胜的可能!”李岩声音一向冷静,此时却说的有点激昂。
大帐一片寂静。
李岩所说,众将不是没有想过,但都没有信心。
“额赞同!”
只有李过站起来响应,穿蓝色箭袍,戴着灰色毡帽的他,就像是年轻时的李自成:“大军分开,两边作战,不是兵家所为。官军主力和我闯营人数差不多,何必惧怕?只要击溃了朱家太子,壕沟那边的袁时中不过就是冢中枯骨!”
有几个将领在点头。
李自成不说话,但眼神里却分明的闪过了激动。
他未尝不想决战。
但眼前的兵马是他最后的家底,一旦不顺,他怕是要重蹈崇祯十一年,十八骑兵马逃回商洛山中的覆辙了,上一次他侥幸逃过,但这一次未必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最重要的是,闯营兵力不占优势,而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又出乎意料的能打。贾鲁河畔,十万闯营精锐都没有能吞下三万官军,现在又何敢奢望六万五千人,打败对方的七万人呢?
刘芳亮和党守素却都是默默无语,贾鲁河之战,他们两人亲率步兵主力向官军发动进攻,对官军特别是京营兵马严整的阵型、森然的长矛、威力强大的鸟铳、有深刻的印象。在现在闯营士气低落,官军却士气高涨的情况下,他们不觉得双方对战,闯营会有取胜的机会。
牛金星也是默然。
“李公子……”刘宗敏终于停住了咳嗽,抬起头,喘息的问道:“贾鲁河边时,我闯营加曹营一共十万,官军不过三万,你却认为不能取胜,不可同官军决战,今日我闯营不到七万人,你却做出相反的判断,为何?”
牛金星不动声色的撇了一下嘴,刘宗敏所问的正是他想问的。
李岩向刘宗敏抱拳行礼,又看向李自成,朗声道:“贾鲁河边时,我义军虽然有十万,但后方大军却远在四十里之外,难以提供支援,官军虽只有三万,但因为是朱家太子亲自领军,士气高涨,营中又火器众多,是我义军从没遇过的劲敌,此乃天时不如;”
“朱家太子城府极深,在归德按兵不动将近两个月,任凭开封城风雨飘扬却岿然不动。骤然出动,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和延绵的后招,又已经占据了贾鲁河的有利地形,截断了我军获取水源的途径,大军无水则不能战,此乃地利不如;”
“曹营虽然是我义军,但罗汝才目光短浅,出工不出力,相反,在朱家太子的统御之下,左良玉虎大威却都是一力向前,毫无桀骜之相,此乃人和不如。”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义军这边,所以贾鲁河不宜战。”
“彼时小袁营刚刚叛变,人心不稳,壕沟也尚没有挖成,我义军有快速闪击,击溃小袁营的可能,所以属下当时认为,击溃小袁营,保证义军后方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乃是正中朱家太子的下怀。”
李岩清朗的声音在大帐里飘荡。
众将倾听。
李自成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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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是李自成做出的决策,李岩现在所指出的不能战的理由,每一条都是在打他的脸,同时也是在降低他的领导权威。特别是最后一句,如果他李自成能听从李岩的建议,派骑兵袭击小袁营,也许就不会有今晚进退两难的险境了。
任何一个领导听了李岩这番话,心里都不会痛快。
牛金星目光斜睨,嘴角浮现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心说:李岩啊李岩,你究竟是聪明呢还是愚笨?居然当面揭闯帅的短,你真以为闯帅不会生气吗?
“那今日又为何能战?”虽然虚弱,但刘宗敏的目光却依然犀利,他直勾勾地盯着李岩,艰难的说道:“官军火器依然占据优势,有贾鲁河之胜,士气必然也高涨,相等兵力下,我闯营又有几分取胜的机会?”
李岩沉默了一下,向李自成抱拳道:“并非是因为今日能战,实乃是因为今日必须战!西攻东守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晚间见面之时,李岩只所以没有直说,乃是因为闯营还有伏击之策,如果伏击成功,形势自然逆转,不需要他再献策,现在伏击失败,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听到此,李自成眉头皱得更深,牛金星察言观色,立刻问道:“李公子,你何以认为西攻东守的胜机微乎其微?如果牛某记得不错,几个时辰前你可还说,我闯营突破小袁营的壕沟不成问题。”
李岩点头:“是,在下现在也依然认为,我军突破袁时中的壕沟不是问题,毕竟壕沟太长,袁时中不可能处处重兵防守,只要一处突破,我义军就可以抢到胜机。问题是,几十里的壕沟不可能瞬间填平,只能选择性的填平几段,我闯营兵马加家眷,一共将近十万人,要想通过壕沟撤退到安全地带,需要相当的时间。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会选择半渡而击,令我首尾不能相顾,渡过壕沟的将士急于逃跑,没过壕沟的士兵没有战心,只想着退过壕沟,到时等待我闯营的必然是一场大溃败……”
众将微微变色,大帐寂静,只有刘宗敏的咳嗽声。
牛金星捻着胡须,有点不甘心的追问道:“如果我军能快速突破,不给朱家太子半渡而击的机会呢?”
“难。”
李岩摇头:“袁时中的壕沟宽两丈,深两丈,堪比护城河,就算小袁营的士兵再不经战,依靠这么宽的壕沟,依然可以抵挡一阵,更何况,小袁营里除了小袁营的士兵,很有可能还会有朱家太子的兵。虽不会多,但应该都是精锐。”
“嗯?”
李自成脸色一变:“你何以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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