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了几步,朱慈烺缓缓说道:“汉时,冠军侯霍去病以八百羽林出击大漠,绕开匈奴人的精骑,直捣后方,斩杀匈奴右贤王,俘虏匈奴大汗的母亲、妹妹,令匈奴人丧胆。霍去病之所以能成功,除了汉军精锐、连续猛进、施行闪电战之外,霍去病的坚定决心和指挥能力,才是成功的最关键。”
说着,他抬起头,有点担心的说道:“朕现在不担心李定国的决心和指挥能力,朕担心的是……他麾下的六百骑兵,究竟有没有他所说的那般精锐?”
陈奇瑜小声回道:“就军机处的了解,自从到任之后,李定国就苦练骑兵,常常轻骑出关,往草原扫荡。杨蕙芳平常在奏疏里也说,李定国练兵刻苦,身先士卒,和部下同吃同住,有勇有谋,实为边将的表率。”
朱慈烺微微点头,但眼神里忧虑依然很是明显。
陈奇瑜察言观色,小声道:“六百人确实是少了……不如急发密云巡抚杨蕙芳,令他停止计划?”
朱慈烺却摇头,坚定道:“不,朕不干涉,军机处也不要干涉。小规模的战斗,在地巡抚和前线将领有自主决定的权力,朝廷不能抹杀他们出战的热情。何况这份计划,并非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李定国是骁将,也是智将,朕相信他的战术判断!”
陈奇瑜不说话了。
想了想,朱慈烺道:“给虎大威传令,令他率三千营移驻喜峰口,骚扰喀喇沁左右两翼,适时给李定国策应!”
“遵旨。”
陈奇瑜稍微等待之下,见陛下没有其他吩咐,就行礼退出了。
朱慈烺走到了悬挂在殿中后墙上的巨幅蒙古地图前,望着上面的山川草原,找寻拉苏特克的位置,看着看着,眼神里的忧虑不禁又多了起来。
------在看到李定国奇袭计划的第一时间,朱慈烺就意识到,李定国只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大胆的计划,怕是和马嘉植的奏疏有关。
现在,马嘉植的奏疏已经传遍天下,李定国驻守在距离京师不到三百里的墙子岭,自然早已经是得到了消息,而马嘉植奏疏的内容,以及上疏的起因,淑妃李湘云的册封,李定国自然也是知晓了。
----妹妹被封为淑妃,惹的文官不满,马嘉植趁机上疏,将陛下骂了一个一文不值。
论起来,是妹妹为陛下惹来了此次的风波。
身为淑妃的哥哥,李定国自然要为妹妹,也为陛下争一口气,而他争气的唯一方式,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慈烺能明白李定国的心思。
这也是他担心的所在---如果李定国急于立功,以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那就不好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李定国,我虽然不能与你一起出征,但我心与你同在,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朕后续还有更多的重任要交个你呢。”望着地图,朱慈烺轻声喃喃。
……
十月中。
就在京畿各地秋收结束,从玉米马铃薯番薯都已经全部收获进仓,今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丰收年,建虏也安分守己,在连续三年的侵扰之后,今年好像还没有动作,边境没有战讯传来,各处百姓喜悦,官员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准备过一个好年之时,载着马嘉植的囚车,来到了京师。
“都让开让开,戒严了!”
一大早,五成兵马司的兵丁就出现在了永定门,封锁城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其间,还有锦衣卫和刑部的人。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挤在城门前的官道上看热闹,同时窃窃私语,猜测着是不是有什么大官要到京师了?
是有人来。
但却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一辆锦衣卫押送的囚车。
“是马御史啊!”
“马御史进京了!”
很快,消息就在京师传开,关于马嘉植,关于他的那道惊天奏疏,在京师传唱的就更是热烈了。
……
就在马嘉植的囚车进到京师的同时,三百里之外的墙子岭,一支六百人的精锐骑兵,正在整理随身的行装,清点武器和干粮,准备出关----因为军事保密,所以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此行目的地是八百里之外的拉苏特克,他们只以为,这只是一次例行的草原操练。
李定国到任墙子岭之后,这种操练一直都没有断绝过,三十里,五十里,甚至是前出一百里也不稀奇。
军旗之下,全身甲胄的李定国正在和杨蕙芳告别。
杨蕙芳没有多说,只脸色严肃的将一碗酒端给李定国。
李定国双手接过了,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碗,表情坚定的抱拳行礼。
铁甲碰撞之声锵然而响。
杨蕙芳深深点头。
两人都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定国翻身上马,挥手下令:“走!”
六百精锐骑兵,穿着厚厚地棉甲,戴着风雪帽,离开墙子岭,往茫茫草原而去。
刘文秀送李定国出关---此次李定国率领骑兵出击,作为副手的刘文秀则是率领步兵,留守墙子岭。
“不必担心,当初我们在献营的时候,比这更凶险的任务,我们也不是没有执行过,当时毫无畏惧,勇往无前,现在成了官军,面对敌虏,反倒没有当初的胆识和勇气了吗?放心,此战我必胜,你紧守墙子岭,等我归来!”
见刘文秀有所叹息,欲言又止,李定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笑着安慰。
刘文秀点头,眼里的忧虑稍微有散去---对于李定国,对于这个一直在引领他的四哥,他还是有相当信心的。
“那也要小心,草原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刘文秀道。
李定国点头。
六百骑兵渐渐远去。
一直到李定国率领六百精骑走远了,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草原,刘文秀还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
……
京师。
乾清殿外。
内阁首辅蒋德璟,次辅李邦华,辅臣袁继咸范景文倪元璐,左都御史钱谦益,刑部尚书张忻,大理寺卿凌义渠正站在殿外,等待召见。
今日是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合审理马嘉植的第一天,清晨将马嘉植从诏狱提出,一直审到现在,马嘉植一口咬定,他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更没有朋党,只是臣子的职责使然,令他不得不上这道奏疏,以劝谏陛下,同时的,他也坚称自己无罪。他做所的,都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
---马嘉植所有的表现,都和当年海瑞入狱的情形一模一样啊。他果然是在向海瑞致敬。
但不一样的是,海瑞当年在刑部没有人能反驳他,所有的官员看着他,审理着他,但却又同情着他,所有人都千方百计的想要为他脱罪,而今日,先不说脱罪,只是事情的陈述,马嘉植就是受到了相当的挑战。
刑部侍郎孟兆祥就马嘉植奏疏所谏,逐条询问。
马嘉植本人不知,但在场的法司官员却有很多人都听出来了,孟兆祥所说,有相当一部分是依自《三文日报》。
大理寺卿凌义渠所问,就更是明显了。
但马嘉植十分刚硬,引圣人之理、引祖制,唇枪舌剑,竟然是不落下风,说道激动处,甚至满怀激愤,怒发冲冠,刑部和大理寺竟然都是辩不倒他。
没办法,作为主审的刑部尚书张忻只能结束今日的审问,定下明日再审。
而今日的记录送到蒋德璟面前,他就知道,这么审下去怕是难解,即便最后给马嘉植定了罪,但马嘉植以及认同他理念的那些人,也是不会信服的,因此他给张忻传话,说明日不用审了,暂时停止,几个主审官合计一下,后天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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