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户部的调查,简单说一下吧。”隆武帝道。
“是。”
吴伟业早有准备,站在殿中,从袖中取出治军,向隆武帝大声的禀报起来。
“据户部固有的资料,加上去年到今年的最新核查,只保定和河南两地,投献田的数目,就十分惊人……举人张珣,名下土地五百亩,其中竟然有四百亩都是别人的,前礼部侍郎裴延,名下一千六百亩,其自一千亩是投献田,整个保定地区,一共有地二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六十八亩,其中,有五万七千六百顷六百六十四亩是投献免赋田……”
吴伟业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殿中群臣的脸色都是难看。
只一个保定地区就这么多,就更不用说全国了。
而户部调查的这么详细,俨然是早就在暗中进行了,不唯户部,怕是锦衣卫也参与了。
终于,吴伟业念完了,然后退了回去。
面对户部摆出的事实,群臣都是沉默。
朱慈烺望着群臣:“保定一共有在册田地,二十四万顷,其中投献免赋田,就是五万顷,几是五分之一!以此推之,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一共有在册田地四百二十二万顷,以五分之一算,就是八十万顷,也就是说,我大明朝每年都会流失八十万顷田地的赋税!”
“八十万顷,朝廷流失了多少田赋?能养多少兵?朕不说,卿等自会算。”
“士绅减免,原本是太祖成祖皇帝对读书人的优待,是为了读书人的体面,可不是为了让读书人敛财的。”
“五年前,朝廷实施摊丁入亩,将免除人丁税,将原本的税金分摊到了田亩之中,虽然减轻了穷苦百姓的负担,但投献的问题,却依然没有解决,穷者愈穷,富者愈富,国家财税大量流失的现象,依然还在蔓延中。”
“那么,要怎么改调这个顽疾呢?”
隆武帝清朗坚定的声音在文华殿里回荡:“一句话,就是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所有人一视同仁,堵上士绅优待、投献猖獗、国库越发空虚、官无俸、兵无饷、库无粮、民无恤的漏洞!”
说道最后,隆武帝声音决绝,不容任何的退却。
殿中微微骚动了起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陛下的决心,还是让他们震撼,果然,陛下不做则已,若是要做,就一定是要推行,连一体纳粮,一体当差,都天下读书人全部得罪的大政,也是毫不犹豫,一往无前的推出。
在这之前,在“摊丁入亩”的推行过程中,众臣已经清楚了解到了隆武陛下的决绝和一无反顾,当初反对的官员,不论你是什么位置,多高的名望,全部革除职位,朝廷永不录用,这一下看起来,陛下还是要像上次那样执行。
只是,摊丁入亩对士绅的利益虽然有伤害,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现在陛下要实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官绅和百姓毫无区别,对士绅读书人的伤害,却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所有人的待遇一样,那还读书干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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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
“肃静!”
田守信高声。
群臣这才安静下来,但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还是惊异和不安。
又或者,所以人都是沉默的反对。
虽然不愿意当差、做徭役的士绅,可以出银子替代,但对享受惯了尊遇的士绅们来说,这依然是不可接受的。
另外,“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读书人脑袋削个尖也要考取功名,就是因为考取了功名就成了官绅,光宗耀祖,官绅可以享受免徭役赋税制度,被乡人所崇拜,凌驾于他人之上,如果什么特权都没有了,谁还要当官?
“朕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了,不知道卿等如何想?”朱慈烺望着群臣。
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和皇帝的目光对视。
终于,有一人站出。
“陛下英明,臣以为,士绅接纳投献,已经是偏离了太祖、成祖当初优待读书人的本意,造成国家财税大量流失,已经是非改不可了,臣愿第一个带头,放弃家中田产的优待,今秋之时,向朝廷按田纳粮!”
却是右通政使司蔡道宪。
---因为当初在岳州的际遇,因为其才华,蔡道宪深得隆武帝的赏识,今日大事,蔡道宪主动,而且是在隆武帝的授意在支持。
朱慈烺眼露欣慰,点头。
蔡道宪之后,吴伟业又站出,接着,陆续有十几个臣子站出,表态支持陛下的新政,但除了吴伟业一个侍郎之外,其他都是小官,直到左都御史、当代大儒钱谦益站出,大声表态,支持陛下革除旧弊,实行新政之时,殿中才掀起微微的骚动。
“读书为了什么?为了知书明理,知书明理为了什么?为了学以致用,报效国家,不是为了敛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臣以为,接纳投献的弊端,该改,也必须改。”
钱谦益为当世大儒,更应该维护读书人的利益,就算不维护,也可以选择沉默,为什么要跳出来公开赞同呢?
同时的,钱家是江南有名的大地主,钱谦益赞同,不是自己革自己的命、放自己的血吗?
果真是钱附议、软宪台吗?
钱附议、软宪台,百官悄悄给钱谦益取的两个外号,意思是,不管陛下提出什么,他都会同意。
又或者,钱谦益想要入阁想疯了,连自己的田产利益,都可以放弃?
钱谦益说完就返回,不管周边或是惊讶,或是不屑,或是愤怒的目光……
钱谦益之后,刑部孟兆祥,大理寺凌义渠,兵部王家彦,也都站出。
但内阁阁员,暂时都还是沉默。当然了,这并不表示他们都是反对,只是他们自持身份,不到最后时候,不能轻易表态。
而就表现官员的数目来看,沉默的反对者依然是大多数。
“陛下,臣反对!”
果然,一个绯袍大员不顾身边人的拉扯、劝阻,站出来,高声叫。
正是内阁大学士袁继咸。
袁继咸没有站着谏言,而是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我大明即优待天下读书人,减免税赋,已成惯例,如今骤然改之,欲令其一体纳粮,和农夫无异,这以后还有谁要读书?斯文何在?读书人的体面何在?读书人是国家的元气,把元气伤了,国库里的银子再多又有什么用?没有了读书人,这大明朝的江山,又靠谁来支撑,谁来治理?陛下,三思啊,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绝不可为……”
说到最后,袁继咸甚至是激动的哭了出来。
……
御座上,朱慈烺微微沉默。
面对袁继咸的站出,他并不意外,他只是感到沉重,持续了两个月,也讨论了两个月,连袁继咸都不能理解,不能支持,天下读书人的反对,不知道会有多少呢?
但他不惧,无论如何,哪怕是动摇国本,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削除特权,都是必须进行的。
“袁阁老,起来说话吧。”朱慈烺道。
袁继咸却跪地不肯起。
朱慈烺也不勉强,望着殿中群臣,缓缓说道:“朝廷的难处,士绅优待的缘起,经过,结果,朕刚才已经说的明白了,非是朕想要如此,只是形式所逼,不得不如此啊,朕知道,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朝臣提出这项改革,其他人非撕了他不可,因此,就由朕亲自来,所有的荣辱功过,由朕一人承担……”
“陛下,读书人为的不是钱粮,是斯文,是圣人之学的传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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