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弥这穷鬼!”
“刘渊也是穷鬼!”
驿道之上,陈有根越想越气,拿马鞭直抽俘虏。
俘虏被打得惨叫连连,却不敢反抗。
“怂货!”陈有根又揍了一下,这才放过了这个倒霉的俘虏。
邵勋站在山坡上,看着在驿道上慢慢前行的队伍。
俘虏、俘虏、还是俘虏……
车马、车马、还是车马……
“幸好只抓了不到六千人,不然还养不起了。”邵勋开了句玩笑,但也是实情。
刘灵立在一旁,默默垂首。
被俘之后,一直没人管他,冷落了好几天。而且因为体型高大魁梧,还被戴枷,吃饭都不方便,难受得要死。
就这样磨了几天后,昨天鲁阳县公终于愿意见他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都不用拷打。
鲁阳县公问他愿不愿意当马夫,他喜出望外,当场同意。
所以,他现在成了一名“光荣”的马夫,专门为鲁阳县公牵马执蹬,或者驾驶马车。
“金刚奴,敢不敢去一趟洛阳?”邵勋突然问道。
“我一个人去?”
“会有人陪你去的。”
“遵命。“刘灵没有犹豫,立刻应下了。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说完,邵勋唤来一名文吏、一什亲兵,着其带着刘灵前往梁县,再由裴康领人去洛阳,向天子具陈匈奴内情。
人到齐后,刘灵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邵勋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非常现实,堪称有奶就是娘的典范。
可用,但不能信任。
刘灵还非常健谈,说起话来有点小幽默。
他曾对邵勋提及刘渊在汾水中“发现"玉玺的事情,上面有字:“有新保之。”
据说是王莽时的玉玺,简直扯淡。
他还提及了一件在平阳广为流传的事情:刘渊认为他的兵可以一当十一当然,这是刘渊鼓舞士气时说的话,有具体语境,但大多数人不会分辨,只会四处宣扬。
“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一这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当时刘渊主力还是匈奴五部,就有十几万丁壮。
刘灵对刘渊极尽吐槽之能事,把他说得一文不值。陈有根等将领听了,对他鄙夷不已。
好岁是你曾经投靠的君主,一旦改换门庭,就这么损人家的?
人品实在太差,不能深交。
“都督。”有信使飞奔而来,远远下马后,疾走几步,将一封敕命交到唐剑手上。
邵勋接过来看了看,冷笑一声,道:“不去!”
唐剑、陈有根、金三等人都看向他。
“天子令我东去白马,增援王堪、刘洽、王士文等辈。”邵勋解释了一番。
“见天拿我等当牛马使唤呢!”陈有根怒了。
此番大战,他率领的府兵屡次陷阵摧锋,伤亡不小。刚打完弘农,又要去白马,这是想让他们一点点把人拼光呢。
“都督,还是得好好回应一下。”唐剑思虑周全,提醒道。
“唔……”邵勋想了想,道:“那就找文吏写封奏疏吧,辞句尔等斟酌一下,大意是我部久战疲惫,伤亡甚大,又粮械两缺,军士怨言满腹,实不宜轻动。”
“今当固守宜阳,为朝廷守御好这一路,不令匈奴突袭而至。”
“再加一句,匈奴已在大肆整顿兵马,最迟十月就会南下,朝廷当做好应对。”
“有这几条够了,就这么办吧,写完后发至洛阳。”
“遵命。”唐剑立刻找人去办了。
邵勋则摇了摇头,这不是天子的意思,而是司马越借天子之名下达的命令。
开什么玩笑呢?
再强的兵,被你调来调去,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也发挥不出多少战力。
一帮虫豸,格局太小,整天想的就是内斗。
大军于九月中旬返回了宜阳,就地屯驻休整。
这個时候,邵勋突然收到了一份礼物:骏马二十匹、牝(pìn)马六十匹。
这是北宫纯遣人绕道送来的。
原因是去年邵勋挑选了一些宜阳特产,交由天使携至凉州,送予张轨。
张轨内心之中,一直把宜阳视为真正的家乡,感情很深,见到家乡特产之后,非常欣喜,这应该是他的回礼了。
而且礼物挑选颇见心思。
牝马正是他急需的。
多方搜罗数年了,母马数量都没超过二百,得张轨相赠,当有二百余匹了。
那二十匹骏马也没去势,真的够意思,可拿来配种。
九月十六,邵勋下令宜阳三坞抓紧时间秋播。
他这是打算赌一把了,也说明他不会轻易离开这里,司马越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
弘农大胜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洛水河谷,得知大军回返后,杜尹第一时间赶到了金门坞。
洛水之畔的驿道上,一队队俘虏垂头丧气地前行着。
一泉坞、杨公坞、合水坞等本地大坞堡的坞堡帅们都来了,静静看着这些俘虏,没有一丝喧哗。
他们甚至看到了匈奴人——无需听他们开口说话,看发饰就知道了。
这种现实教育,比什么都管用。
战前叽叽歪歪,出点钱粮丁壮,都要左一个警告右一个威胁,现在呢?
“明公真神人也。”杜尹深揖一礼,叹道。
“明公用兵,百战百胜。微明公,匈奴已马踏洛水,兵临宜阳矣。”杨公坞坞主杨会赞道。
众人纷纷上前,谀词如潮。
邵勋呵呵一笑,摆手道:“闲话少说,匈奴只是前锋被打退罢了,还没到可掉以轻心的时候。”
“什么?匈奴还会来?”有沉不住气的坞堡帅惊问道。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刘汉这次被俘斩两万多人了吧,怎么还敢来?
“邵太白不能走啊。”又有人喊道。
此言一出,众皆侧目。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鲁阳县公是太白星精下凡,但当面宣之于口的却几乎没有,这厮是宜阳第一个这么说的。
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骇人听闻了,尴尬一笑,悄悄往后面躲。
邵勋仿佛没听见,只说道:“匈奴必来,君等勿疑。不是走宜阳,便是过新安,或者下河内,尔等还需厉兵秣马,休要掉以轻心。”
杜尹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能看得到对方的忧虑。
这个忧虑不是因为匈奴要来,而是战争。
匈奴或者邵勋占着宜阳,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都会索要钱粮、丁壮。
最好匈奴不来,那样便没有战争了,他们也不用出钱出粮供给开销。
“明公,战前征发的诸坞部曲,不知……”交换完眼色后,杜尹代表众人问道。
“你等还有良心么?”邵勋还没说话,陈有根炸雷般的嗓门已然响起:“若非都督打退贼人,你等不但要送钱粮丁壮,怕是还要出女人劳军,送质子至匈奴军中。什么部曲?没了。”
陈有根话音一落,众皆失色。
“有根,闭嘴。”邵勋斥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温和地说道:“诸坞部曲还有四千余众,被我留在回溪坂屯驻。匈奴若南下,此为必经之路,须得守好,眼下还不是解散部伍的时候,稍安勿躁。”
杜尹心下暗叹,人怕是要不回来了。而且,搞不好还要他们出粮养着。
这事弄得!
但邵勋打了大胜仗,气势正盛。杜尹却不太敢公然讨价还价了,只能生生忍住。
“别不知足!”陈有根刚被呵斥,嘴上却不饶人,依旧嘟囔道:“去年是谁让播种冬小麦的?王太尉也是得邵都督请托,行文诸郡推行此事。若都督不提,你等今年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众人一听,面有愧色,气势跌落到了谷底,再不敢提什么放人了。
“回溪坂屯军甚是辛苦,粮草方面要诸君费心了。”邵勋顺势说道。
“这……”杜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此事责无旁贷。”
他一表态,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那么一两个坞主怯生生提议,派子侄辈去统领自家部曲,被邵勋目光一扫,顿时哑了,再不敢说话。
邵勋拉起杜尹的手,说道:“我在宜阳亦有家业,算半个宜阳人。宜阳的将来,还得大家同心协力。屯驻回溪坂四千二百众,我意将其编为一部,军号‘忠武’,杜公可否屈就忠武军副督一职?”
“固所愿也。”杜尹很快调整了心态,躬身一礼,道。
邵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我闻宜阳县衙诸吏,多有不堪驱使者。出征之前,请教潘令,打算汰换一些人。实不相瞒,这些人多为我门生,将来下乡办事,还望杜公行个方便,可否?”
“好……”杜尹麻木地应下了。
鲁阳县公这是一口把宜阳吞下了。
若说以前只有县令潘思倾向于他,但出县城十里,诸事还是坞堡帅们做主的话,现在却不一样了。
比如,鲁阳县公的门生当了宜阳县兵曹掾,到各坞堡征兵,伱给不给?
方才都答应他“行个方便”了,将来再反悔,真当人家不会发飙么?
邵勋闻言,哈哈一笑,道:“今日见得宜阳诸英才,喜甚。金门坞我是地主,岂能不备酒席?谁都别走,不醉不归。”
唐剑听完这句话,不用邵勋吩咐,已经派亲兵去准备了。
宜阳县非常重要,本来户口就非常殷实。战乱一起,很多百姓跑来这边避难。这一个县的人口,可能就不比其他五个县加起来少。
班师的路上,都督曾提起与垣府君商议好了,将湖、陕、弘农三县残存的人迁移过来——如果安置不下,就往广成泽疏散。
就连垣府君本人,心思也动摇了。
其家人即将迁往梁县。
一旦事有不谐,就带人避往南边的朱阳(北魏朱阳郡、唐代朱阳县,今朱阳镇),再定下一步行止。
生死之际,没人是傻子。
实在不行,直接把部队拉走,投靠邵公了。
人家不是不敢这么做,只是不舍得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守官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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